第145章
  孟匀有时候觉得幸福,有时候觉得痛苦,他会想,流星会实现自己的愿望吗?
  他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虔诚,最虔诚的祈祷者。
  第六天,傅为义在医生的建议下,开始使用止痛针。
  孟匀坐在一边,看着针头没入傅为义的身体,偏过头去掩饰失态。
  这一周的最后一天,傅为义醒着的时间也并不长。
  直到晚上,他收到了来自虞清慈的消息:
  [在哪?]
  [我来接你。]
  非常准时。
  傅为义半眯着眼给他发了位置。
  第95章 第三周(1)
  孟匀不情不愿地送傅为义下了楼, 途中甚至幼稚地尝试放慢脚步,企图拖延时间,被傅为义识破。
  不过傅为义也走不快, 也就没有催促他。
  虞清慈果然已经等在楼下, 不过在他的车后方一些,还停着一辆招摇许多的车。
  正在傅为义疑惑之时, 季琅忽然出现在他眼前, 他从车上下来, 大步走到傅为义面前。
  孟匀不放过任何一个攻击别人的机会, 说:“季琅,你来干什么,你不是早就是过去式了吗?”
  季琅没心思和孟匀像以前一样在傅为义面前说些唇枪舌剑的话, 目光落在傅为义脸上,对他低声说:“......给我两分钟, 好吗?”
  傅为义看着他泛红的眼眶, 又看了一边等待的、看起来没什么意见的虞清慈, 没理会骤然用力抓住他的孟匀,开口:“你说。”
  季琅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了一样东西,用力地塞进傅为义的手里。
  傅为义低下头。
  掌心躺着一枚折叠得非常整齐的、明黄色的平安符。符纸的边缘似乎被反复摩挲过,带着点毛边。
  “你......”傅为义瞬间皱起眉, 怒意涌了上来。
  “对不起,”季琅抢在他发作之前开口, 语速极快, 像是在背诵记了很久的台词,“我知道你不信这个,我不应该不听你的,可是我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
  “你......就当是可怜我, 拿着,好不好?”
  傅为义看着手心的破纸片,又看了看眼前这个低着头,肩膀都在微微颤抖,摆出任他批评但是死不悔改姿态的季琅,那句涌到嘴边的“你是不是有病”和“蠢货”,不知道为什么骂不出口。
  对方的眼泪似乎还在将他灼伤。
  他很轻地叹了口气,紧了紧握着平安符的手,那粗糙的符纸硌得他掌心有些疼。
  在三双眼睛的注视下,将破纸片放进了外套的口袋里。
  “......两分钟到了。”他说。
  虞清慈便终于走上前,将他从孟匀手里接走了。
  车子平稳地行驶着,傅为义靠在座位上闭目养神,虞清慈坐在他身边,没有打扰他。
  他没有睁眼,却渐渐察觉到不对劲。
  这不是前往虞家的路,而是......通往城郊山脉的路。
  通往......聆溪疗养院的路。
  傅为义睁开眼,看向虞清慈沉冷的面容,说:“打算带我去聆溪干什么?那里又没什么好玩的,也没有什么值得重温的回忆。”
  虞清慈垂眸看着他,说:“......你需要治疗。”
  “怎么,”傅为义问,“你发现什么绝密资料,能把我治好了?”
  “我不信。”
  虞清慈就不说话了。
  这两周,除了去见了虞微臣,他确实花了很多时间,寻找解决问题的方式。
  但是没有办法。
  唯一的希望是,在傅为义身上采样,寻找可能得解决办法。
  傅为义看着他的表情,冷笑一声,说:“你去见你叔叔了是不是。”
  虞清慈的嘴唇抿成了一条苍白的直线,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他怎么说的?”傅为义追问着,身体微微前倾。
  “......”虞清慈还是沉默。
  “我说过,”傅为义说,“不要去找他。”
  “他说清除掉你的感情,可能会有转机。”虞清慈终于说话了。
  傅为义看着他,带点失望地说:“虞清慈,我以为你会懂我。”
  “成为这样的人,走到这样一步,是我的选择。”
  虞清慈垂下眼,说:“......我知道。”
  “我不想去聆溪。”傅为义想起了口袋里的平安符,没有发作,有点无奈地说,“虞清慈,你知道吗?我不想去。我没有兴趣接受你那些治疗,而且,你也没有把握能治好我,不是吗?”
  虞清慈没有看傅为义。
  是,他没有把握,也没有办法。
  “你原本的计划就是带我去治疗吗?”傅为义问,“我和你的最后一周就这样过了,是不是很没意思。”
  “还是说你觉得这样,你更高兴?不过我不想这样。”
  傅为义扯了扯自己的袖口,露出了手腕上因为反复输液而留下的一小片淡淡的淤青。
  他抬起手,用指尖点了点自己的手臂静脉处,那里还贴着一块小小的、刚拆下止痛针剂留下的医用胶布。
  “虞清慈,你看。”他的声音很轻,却让虞清慈觉得很痛,“这东西的效果越来越差了,我现在……无时无刻都觉得疼,觉得累。”
  “我人生中的最后两周,”傅为义直视着虞清慈那双盛满了痛苦的浅茶色眼眸,“我想做点......高兴的事情。”
  “你知道吗,季琅陪我玩得很开心,我们去了赛车场,去了滑雪场。”
  “孟匀也很有意思,他带我去看了我们以前看过的星星。”
  傅为义看着他,接着说:“......你要是只想带我去治疗的话,我真的会觉得很没意思。”
  虞清慈安静了一会儿,问傅为义:“你想去哪里?”
  “你想带我去哪里?”傅为义反问,“如果我明天就会死,你想再和我去什么地方?”
  虞清慈垂眸,慢慢地想。
  我想去一切开始的地方。
  那里曾经有暴雪降临,雪停之后,我的生活翻天覆地。
  我却不觉得后悔。
  然后,他对司机说:“先回家吧。”
  他们没有连夜赶路。虞清慈先带傅为义回了趟虞家庄园,让他休息了一晚。
  第二天一早,一架私人直升机早已在庄园的停机坪上等候。傅为义的身体状况已经不允许他再承受长途的车程颠簸,这是最快、也是最稳妥的方式。
  傅为义甚至在直升机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装着猫咪的外出航空箱。
  “你把雪青也带来了?”傅为义有些意外。
  “它这几天一直在找你。”虞清慈为他扣上安全带,声音平静,“我想......你或许也想见它。”
  傅为义没有说话,只是隔着透明的箱门,看了看那只正有些不安地喵喵叫的银蓝色猫咪,没有反对,伸手逗了逗雪青。
  猫咪在笼子里叫得更大声了。
  直升机的轰鸣声隔绝了所有交谈的可能。傅为义靠在舒适的座椅上,很快便因为身体的疲惫而半梦半醒。
  不知过了多久,机身的轻微震动将傅为义唤醒。
  直升机缓缓降落在静岚谷那片熟悉的、空旷的草地上。
  这里已经停工,山谷里仍然宁静,不远处的湖面和傅为义第一次见到时一样,美丽得让人心悸,波光粼粼,清澈安宁。
  罪恶从未在此真的留下痕迹。
  直升机停稳后,虞清慈的随行人员打开了舱门。一辆黑色的越野车早已等候在停机坪不远处。
  “我们去镇上。”虞清慈说。
  小镇一如既往的安宁,几乎看不到人影。车子最终停在了那间熟悉的房屋门口。
  这里就是上次暴雪时,他们被困的地方。
  虞清慈的医疗团队显然已经提前入驻并清空了这里,民宿老板并没有出现,只有虞清慈的随行人员在门口接应。
  雪青被从航空箱里放了出来,它好奇地在新环境里巡视了一圈,最终还是跳上了壁炉前那张最柔软的沙发,蜷成一团,开始打呼噜。
  因为长时间的舟车劳顿,傅为义又变的很累,胸口疼痛,需要休息。他进了室内便被虞清慈扶着,倒在了沙发上,裹着厚厚的毯子,再次陷入了昏睡。
  虞清慈没有离开,此时此刻,仿佛回到了那个被暴雪围困的、漫长的下午。
  那时他对傅为义谈不上耐心,更多的是不想和他待在一起,希望时间快点过去,不像现在,只觉得时间太少。
  此时此刻将他围困在房间里的并不是暴雪,而是他爱的人。
  傅为义是在不算很轻,但是让人放松的钢琴声中醒过来的。
  他侧过头,看到虞清慈正坐在不远处那架黑色的三角钢琴前。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苍白的侧脸和手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