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门内,是一个洒满阳光的、如同玻璃花房般的客厅。
  苏芝正背对着他们,站在一张长桌前,专心致志地修剪着花瓶里新摘的百合,还哼着一段轻快的歌剧咏叹调。
  听到开门声,她甚至没有回头,只是用一种带着几分娇嗔和埋怨的语气开口:
  “季琅,你怎么才来?迟到了一天也不打个电话告诉我,我昨天为你准备的下午茶都浪费了,等了你好久。”
  面对堪称无理的责问,季琅觉得肩上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不过他神色如常地说:“妈咪,我今天带了为义过来,路上遇到了一点事,所以耽搁了。”
  苏芝这时才带着明媚的笑容转过身,目光先是越过季琅,落在傅为义身上,惊喜地亮了起来:“呀!你还带了为义来看我啊。”
  而后,她的视线才终于回到自己的儿子身上,注意到了季琅被固定带吊在胸前的手臂。
  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随即被惊慌所取代,她快步小跑过来,伸出手,却又不敢真的碰到伤处,只是虚虚地抓住季琅的手臂,声音都变了调:“宝宝!你的手臂怎么了!怎么受伤了?”
  季琅弯弯唇,很少见地没有宽慰母亲,问:“妈咪,我要来看你这件事,你和谁说了?”
  苏芝呆了呆,呈现出一种孩子气的茫然,眼神躲闪了一下,声音也弱了下去:“我......我没有和谁说呀......”
  季琅安静地看着她。
  苏芝抓住季琅完好的那只手臂,开始摇晃,说:“宝宝,你这样看我干什么?我......”
  她很认真地想了想,似乎终于从记忆的角落里翻出了那段对话,说:“我就是之前和隔壁的安娜说了呀!她不是总说她儿子在投行工作多厉害,一年飞十几个国家吗?我就告诉她,我家季琅比她儿子厉害多了!”
  “我说我家宝宝那么忙,还要特意包一整艘游轮从渊城开过来,就为了陪我出海散散心。船叫阿尔忒弥斯号,名字特别好听......安娜当时听了,可羡慕我了。”
  “怎么了,不能说吗?安娜还能做什么?”她反倒开始质问季琅。
  傅为义站在一旁,听着苏芝荒谬的话语,简直要笑出声。
  他看了一眼季琅,对方似乎还在斟酌如何开口,估计是不忍心刺伤自己的母亲,恐怕下一秒就要把自己因为对方愚蠢而受到的所有苦楚都咽下去。
  傅为义可不愿意看进这样的事。
  “苏女士。”他选择亲自来做恶人,“您看到季琅肩上的伤了吧。”
  “多亏您泄露了季琅的行程,让我们在海上遇到了袭击。作为回报,对方派了十几名杀手,把那艘您觉得名字很好听的阿尔忒弥斯号,连同上面的所有船员,一起送进了海底。”
  “季琅中了枪,在海上漂了很久,直到他失血过多,加上严重的低温症,几乎快要死了的时候,才被我们找到。”
  苏芝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季琅没有受伤的那只手紧紧抓住了傅为义的手腕。
  傅为义冲苏芝微笑了一下,问:“现在,您觉得,能说吗?季琅应该早就和您说过吧,这件事不能说出去。”
  “真是多亏了您,差点害死让您自豪的儿子。”
  苏芝张张嘴,再说话时声音已经哽咽:“宝宝对不起......妈妈不知道,妈妈不是故意的。妈妈就是不喜欢安娜,妈妈......”
  季琅看见母亲的眼泪,果然立刻开始宽慰对方:“妈妈,我没事,为义他让潜艇掉头来找我,及时把我救起......”
  “季琅。”傅为义打断了他,抽出手,用力地拍了他的手背。
  季琅立刻不再说话了。
  她不敢再流眼泪,也不敢再看儿子的伤口,只是慌乱地、无措地站在原地。
  屋里的气氛凝滞了一会儿。
  还是苏芝第一个忍不住,打破了沉默,挤出一个不太自然的笑容,说:“哎呀,都......都别站着了,快坐呀。我......我去给你们泡茶,好不好?”
  她甚至不等两人回答,就自顾自地转身走向厨房,一边走还一边用一种刻意轻快的、试图缓和气氛的语调说:
  “我这里有很好的大吉岭红茶,索菲送我的,她说配我昨天烤的柠檬挞正好……你们还没尝过我的手艺吧?我去拿给你们……”
  “妈妈,不用喝茶,我们不留很久。”季琅再说话时,声音变得果断,“今天我带为义来,其实是他想问问你,关于他母亲兰倚的事。”
  茶杯落在瓷砖地上,摔成了碎片。
  苏芝转过头,用一种惊惶的眼神看着他们,说:“我不认识她,我没和她说过几句话。”
  第76章 偶遇
  傅为义没有理会地上的狼藉, 也没有理会她拙劣的谎言。他径直走到客厅那张最舒适的单人沙发前,坐了下来。
  “季琅,你的伤口现在感觉怎么样?”开口却是一句无关的话, “走了这么多路, 有渗血吗?”
  季琅立刻明白了傅为义的意思,配合地说:“有一点疼, 不知道怎么样了。”
  苏芝立刻快步走到季琅身边, 想去看他的伤势, 季琅侧身躲开。
  “苏女士, ”傅为义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地响起,“我们没有太多时间浪费在这里。季琅需要休息,也需要绝对安静的环境来进行下一步的治疗。我的耐心, 是决定他能得到多好治疗的关键。”
  他顿了顿,抬起眼:“而我的耐心, 取决于您。”
  “我真的不知道......我不认识她......”苏芝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
  傅为义没有理会她的哭泣, 他只是拿出自己的手机, 调出那张宴会上的合影,将屏幕转向苏芝。
  “这张照片,您也说不认识吗?”
  “我......我们就是......一起参加过几次宴会而已......”苏芝的辩解苍白无力。
  “是吗?”傅为义收回手机,“什么样的交情, 让您二十多年后听到她的名字,还害怕到连撒谎都颠三倒四?”
  他站起身, 走到对方面前, 语气彬彬有礼地再次询问:“我再问您一遍,您认识兰倚吗?”
  “我......”苏芝彻求助似的看向季琅,“宝宝......”
  季琅看着自己母亲那张泪流满面的脸,眼中闪过一丝不忍, 但最终,他只是用一种极其疲惫的声音,说:
  “妈咪,告诉为义吧。”
  “为了我。”
  苏芝惶然地看向傅为义,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兰倚出国之后我只收到过一封信,信里歪歪扭扭写着字,字迹很诡异.......我不知道......”
  “写得是什么?”傅为义问。
  “静,静岚谷。”
  静岚谷?
  傅为义接着追问:“她出国以后给你寄的信,你这么害怕做什么?”
  苏芝的脸色更加惨白,她说:“我......我,我不想惹上你们傅家的事,万一静岚谷是有什么东西或者秘密呢?那我知道了,还能活吗?”
  “为义,为义,你千万不要让别人知道我告诉你了。”
  傅为义几乎是瞬间就有了猜测。
  静岚谷有什么东西,或者秘密?
  二十多年前项目搁置,二十多年后项目重启,虞微臣专程回国要求加快进度。
  静岚谷里一定有秘密。
  傅为义转向季琅,问他:“最快什么时候能返程?”
  季琅说:“明天我们可以乘船去最近的有机场的城市,最快后天就能回到渊城。”
  傅为义点点头,说:“你母亲好像很累了,带她去休息吧,我在门口等你。”
  话音落下,他便转身,径直走出了那栋让他感到一丝烦闷的别墅。
  傅为义没有走远,只是靠在花园一侧被修剪得整整齐齐的柏树篱旁,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支,用指尖夹着,却没有立刻点燃。
  静岚谷......
  原来那片看似寻常的山谷,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什么度假村而存在。它是一个巨大的、被精心掩盖了二十多年的秘密的容器。虞微臣的急切,父亲的日记,母亲的遗言,栖川孤儿院的惨剧......所有散落的拼图,此刻都指向了同一个黑暗的核心。
  “咔哒。”
  打火机的金属盖弹开,一簇橙红色的火苗在微凉的空气中跳跃。傅为义低下头,将烟点燃,深吸了一口。
  没过多久,别墅的门被轻轻推开,季琅快步走了出来。
  “阿为,距离晚饭还有一段时间,镇上有一家很有名的露天咖啡厅,我们可以去休息一会儿,据说那里的风景很好。”
  “好,走吧。”
  小镇最有名的露天咖啡馆就在临海的悬崖边上,可以俯瞰整个港湾的景致。午后的阳光温暖和煦,将白色的遮阳伞和桌椅都染上了一层慵懒的金色。空气里弥漫着咖啡的醇香、新出炉糕点的甜香,以及海风送来的淡淡咸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