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霍则深颔首,神情冷峻而克制,“慈善协会的善举值得尊敬,我也是受过庇护的人,三百年庆典没有缺席的道理。”
  男人声音低沉而清晰,穿透了宴会厅的每一个角落。
  站在人群后方的林倦归静静看着他,心脏的跳动频率似乎比寻常要快了一点点。
  霍则深被所有人的目光迎上了台,他算是此次慈善晚宴的重量级嘉宾,能够出现一会儿已经足够赏脸,肯定不会待太长时间。
  “我代表军部向慈善协会致谢,这些年来有很多退役军人得到过援助……”
  霍则深的致辞很简短,不仅替军部感谢慈善协会的出手相助,还特意点出慈善协会对贫困星区的医疗支援大大缓解了联邦政府的压力,甚至提到了庄熙这么多年来的个人贡献。
  他唯独没有过提及林倦归。
  哪怕所有人都知道慈善协会近年来的改革背后推动的人是谁,他未成年时的资助人又是谁。
  庄熙幅度很轻地侧过头看了一眼林倦归,林倦归还是那副唇角微扬的样子,看不出什么情绪,好像台上的霍则深在他眼中就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路人,掀不起心中的任何风浪。
  霍则深下台后掌声雷动,林倦归也象征性地鼓了鼓掌,庄熙凑上去说:“我没想到他居然半句都不提你。”
  林倦归笑了笑,看着庄熙问:“这就是你说的惊喜呀?”
  庄熙表情一言难尽,“我……以为他,怎么能一句感谢的话都不……”
  林倦归倒是很大度地吸了一口气说:“我失忆了啊,他现在站得那么高,我以前应该见过很多次他狼狈的样子吧,所以他把那些都忘掉是一件很好的事。”
  都这会儿了林倦归还在给霍则深说话,庄熙知道林倦归心善,不喜欢计较,可这样不久显得他很好欺负吗?庄熙可见不得林倦归这样。
  好歹是这么多年的朋友了,庄熙可不能让林倦归白白受委屈,他刚准备离席,却被林倦归一把抓住,“好啦,今天是好日子,不要为了这点事动气,宴会还要靠你主持呢。”
  “都这会儿了居然还是你安慰我。”
  庄熙知道他好心办了坏事,也终于明白霍则深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唯唯诺诺自闭孤僻的小孩儿了,他不会给任何人试探他的机会。
  台上的年轻将军行了个军礼之后就从后台离开,林倦归笑了笑,“任何人长大后都会有自己的想法,本来就是我先把一切都忘掉的。”
  宴会进行到一半,林倦归有些闷。
  他的身体被改造过,理论上来说不会因为缺氧而疲惫,但某种无形的压抑感让他暂时想要逃离这个被许多人关注的场合。
  林倦归放下酒杯,无声地穿过人群,走向走廊尽头的休息区。
  走廊的光线比宴会厅昏暗许多,壁灯投下细长的影子,像是某种无声的窥视。
  林倦归的脚步被厚实的地毯吞没,四周安静得只剩下他自己的呼吸声。
  ———直到他闻到了那股似有若无的苦艾味道。
  冷冽,苦涩,带着一抹侵略性的锐意,像是寒冬里的一把刀,悄无声息地抵在他鼻尖。
  林倦归脚步微顿,他没有回头,只是眯起眼睛仔细聆听,试图在昏暗的走廊里捕捉到任何异常的动静。
  可什么都没有。
  没有脚步声,没有呼吸声,甚至连影子都没有。
  但信息素的味道却越来越清晰,像是某种无声的引诱,又好似蓄谋已久的围猎。
  林倦归的指尖轻轻蜷缩,随即恢复如常。他没有选择返回宴会厅,而是继续向前,一步步走向走廊尽头的楼梯。
  楼梯里也是静悄悄的,林倦归才走了两步就迅速抬起了头。
  他想见的那个人正站在楼道旁的窗户边静静凝视着窗外,夜风裹挟着微凉的空气拂过他的脸颊,军装的轮廓在夜色中显得格外锋利,像是某种蛰伏的猛兽。
  林倦归没有出声,只是静静站在那儿,霍则深也没有回头,他只是平静地释放着信息素。
  直到窗外的风变得猛烈,霍则深将窗户合拢,转过身俯视着林倦归:“什么东西值得你看这么久。”
  林倦归搭着扶手,一步步走上楼梯,他看着霍则深的目光专注又热烈,“你啊。”
  霍则深不算愉悦地皱起眉头,等站到霍则深面前,林倦归慢慢抬起手像是想摸摸霍则深的脸,可他又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眼里漾开一抹浓到化不开的苦涩。
  林倦归刚准备收回手,手腕却被霍则深狠狠握住,林倦归诧异地看着霍则深,手掌被霍则深按到了他的脸上,温热的触感从掌心传来,与之相反的是霍则深的脸色。
  霍则深表情很臭,他眸色晦暗地盯住林倦归,不知是质问还是肯定,“你忘了我。”
  林倦归唇角扯出一个笑,“抱歉,这是我第一次见你,但你让我感到很熟悉。”
  这句话让霍则深神色稍缓,他松开林倦归,可林倦归的手还是紧紧贴在他脸上,甚至还用指尖轻轻摩挲着霍则深的肌肤。
  林倦归的眼神很深情,这个霍则深和他认识的霍则深没有任何差别,只是不温柔,还有些凶而已,可是给林倦归的感觉却是一模一样的。
  真的是他吗?霍则深其实没有死,而是来到了另一个世界换了一种活法,是不是?
  林倦归的神态被霍则深看在眼里,霍则深皱起眉头侧过脸,他又变回了那个神秘莫测残忍毒辣的霍将军,说出来的话也是冷冰冰的,“忘了就算了。”
  男人转身准备下楼,林倦归刚想说“怎么能算了”,他下意识伸出手想抓住霍则深,却因为心神不稳无法控制身体整个人从楼梯上摔了下去。
  楼梯瓷砖有尖锐的缺角,不仅划破了林倦归的西裤,还将他腿上的仿生皮肤也划破了,一整个翻出来,甚至能看到精细的合金骨骼。
  霍则深大惊失色,“哥哥!”
  他赶紧下楼查看林倦归的伤势,林倦归这会儿还因为摔得太狠有些晕,被霍则深抱起来的时候他稍微恢复了神智,看见霍则深红着眼睛说要带他去找医生的时候幽幽开口,“不用的,找医生没什么用。”
  霍则深还是很紧张,他跪在地上将林倦归抱在怀里,看见了林倦归腿上伤势。
  林倦归好像叹了一口气,随即又笑了笑:“觉得恶心吗?”
  霍则深摇头,他什么话也没有说,先前那些冷厉严肃在他身上像是彻底消散了,只是担忧地看着林倦归。
  林倦归又往霍则深胸口靠了靠,还是那么结实,能容纳下一个他。
  “失忆后,我觉得我不像人了,我生活在一个漂亮的玻璃罐子里,认真复建,试图能重新拥有身体,我总是摔倒,又站起来,直到能彻底控制四肢……刚刚那会儿,我难得感受到一次失重,我好像活在那几秒里,又不得不再次面对这具躯体。”
  霍则深表情复杂,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又回到了过去那种无能为力之中。
  脖子被林倦归双臂搂住了,霍则深低头看他,可林倦归只是将头埋进他的肩窝,“你认识我,又怨我忘了你,不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吗?我想从你这儿听听……我过去的故事。”
  楼道里又传来一阵风,将霍则深彻底吹醒,“他们说的和我说的不会有什么差别。”
  “是吗?那很遗憾,我还以为你对我视而不见,假装我从来没有在你的生命中出现过是因为恨我。”
  “……”
  霍则深的沉默让林倦归的笑愈发放肆,“既然如此,我都在你面前了,不趁这机会报复我吗?”
  霍则深终于垂眸和林倦归对视,“你难道还不够苦吗。”
  林倦归笑容收敛几分,他抚摸着霍则深的发鬓,慢慢摇着头说:“遇见你之后就不苦了,我是很真心地想赎罪,至少,这次易感期,让我陪在你身边。”
  霍则深皱起眉,林倦归撕下后颈的阻隔贴释放了一点儿安抚信息素,两人的信息素交缠在一起,林倦归表情有些迷幻,他似乎因为霍则深易感期前兆渗出的信息素感到满足,霍则深也感受到了他心心念念的水生香。
  等稍微平复一些,林倦归问:“为什么在琵枫星要遮住我的眼睛。”
  霍则深的回答很简单,“你结婚了。”
  林倦归不以为意,“所以呢?”
  “我不该靠你太近。”
  “是吗?”
  林倦归用指尖在霍则深喉结那块画着圈,“那这里呢?”
  他指的是那天霍则深落在自己喉结上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