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皇帝需要一个深入敌营的内线。
  不能是旧人,世族对皇帝阵营早有提防,只能从新进入手。
  也一定要有相应的才智和地位,这样才能打入内部,探知最核心的关系后将他们一网打尽。
  皇帝需要一把宝剑,他要亲手将这柄剑递到世族手里,关键时候,能反柄一击。
  汤惠峦临危受命。
  此时王云楠假死隐遁,世族明面上收敛锋芒。他投入阵营模糊的虞山铖门下,在一个傍晚,旁听到虞山铖父子的激烈争吵。
  那个闭门不出的嘉国公世子几乎是痛哭着诘问,我们落到了什么好处?你要把家里害到什么地步?你和他站一条线为什么还要我投靠东宫?他那么害萧玠,那么害我!
  虞山铖冷冷道,我只是叫你投靠,叫你取得东宫信任!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你让虞家百年门楣蒙此大辱,我还没打死你,你自己找死?
  屋内响起妇人女孩的哭声喊声,虞闻道声音尖利地叫道,你要我虚情假意你就早跟我说!你要我算计萧玠早跟我说!我已经把心挖出来了,我已经把自己当他的臣下了!我他妈已经跟他睡了!
  他撕心裂肺地大叫道,我跟他睡了,我跟他睡了!你们害的我好苦啊!
  一记响亮的耳光声响起。虞山铖哆哆嗦嗦骂道,孽障,你这个孽障!你指责我?皇帝一颗心放在他儿子身上,你假意对太子他会看不出来吗?你坏了我的大事,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孽子?
  剩下的哭骂混乱之声混在风声里,盖住汤惠峦离去的脚步。
  他将此事回禀萧恒,萧恒当即推敲出虞山铖真正的合作对象,极有可能是假死逃亡的王云楠。
  为此,也是为萧玠岌岌可危的精神状态,萧恒送他远下南秦。
  没想到会把儿子送到豺狼手里。
  此后程忠兄弟受缚,但虞山铖背后的根系依旧未能挖掘而出。萧恒吸取了王云楠案的教训,除恶务尽,不能斩草除根前,一切妄动都是打草惊蛇。皇帝的软肋天下皆知,萧恒不敢拿儿子冒险。
  汤惠峦就作为虞山铖暗中亲信潜伏下来,一边探查根源,一边配合萧恒唱红白脸。像之前举发杨峥贪污,就是萧恒授意,要拿温国公杨韬开刀作的障眼。若直接把矛头指向杨韬,汤惠峦攻击世族之意太过明显,会暴露他究竟为谁效力。同时,汤惠峦为焦头烂额的虞山铖广出计策,渐渐取得他的信任。
  他在虞山铖这里,发现了和蜃楼相关的事宜。
  而此时此刻,太子正在潮州。
  汤惠峦赶往蜃楼,才发现这是个彻彻底底的魔窟。阿芙蓉买卖屡禁不止,不容他放掉这条线索。虽然他是虞山铖的近人,但楼中主事仍半信半疑。
  他们递上来一盏黑色药汁。
  汤惠峦明白那是什么东西。
  然后接过来一饮而尽。
  潮州势力盘错,他不敢轻易写信,是以萧恒得知他服用此物,还是在崔鲲当堂举发之时。萧恒叫太医打完掩护,将他召入甘露要帮他戒膏。
  汤惠峦说,如今臣能叫嘉国公完全放下戒备了。现在还不到时候。
  汤惠峦得知萧玠追查到柳州,但没有想到他居然敢将世族子孙一刀斩尽。他预感到那座蠢蠢欲动的火山将要喷发。这时皇帝再下密旨,要和他里应外合,将已经暴露的京中势力连根拔起。
  萧玠已经被放在风口浪尖,皇帝不能再等了。
  按照原初计划,皇帝称病,实则潜出地方排布军力清扫障碍。到时候汤惠峦在内策应,将其一网打尽。
  但皇帝没想到,萧玠抢先一步动手了。
  清剿叛军,立斩虞山铖等,赐死怀帝遗孤,那个昨夜和他鸳鸯帐暖的情人。
  虞山铖一死,大梁境内阿芙蓉路线全面收网。汤惠峦从中发现,其中买卖竟有齐国参与,看似内忧实则外患。
  所以他做了一次黄盖,叫皇帝把他作为虞山铖党羽流放出京。这出苦肉计施展,加上中间各种关节打通运作,齐国很快向他打开怀抱。
  便改换投敌,瞒天过海。
  只是此前发生了一桩出人意料的变故,他曾经背叛汤住英、在皇帝三日废后为保妻儿出卖恩主的父亲,再也不能忍受贰臣之名的重负,竟在自己入狱之后绝食自尽。
  他到死都不知道汤惠峦不是贰臣。
  去国之前,萧恒花了整整一年帮他戒膏。汤惠峦脱了层皮,从这黑泥地狱里爬出来,投向另一个赤火地狱。他想到齐国人不会轻信他,但没想到还是会以此试探他。
  高踞将军府的公孙兄弟如同狼狈,用阴寒的目光审视,把一只乌黑药丸递给他。
  听闻汤二公子服用过此物。公孙冶说,尝尝我国所制,要比梁太子禁的那些滋味更好。
  他接在手中,略作迟疑。公孙铄已晏然笑道,二公子不是用过此物么,怎么瞧不见半分欣喜之色?
  汤惠峦抬首笑道,在下喜不自胜,不知如何道谢。梁太子杀尽柳州后,在下倾家荡产也难寻此物了。
  接着他合入口中,笑容未改。只有他自己知道,绝望的冷汗湿透内衫。
  不久,齐军谋划突袭大梁,正需要一个梁人为之筹划,汤惠峦自然被选中了。公孙兄弟策定首袭城市,最终圈定樾州。汤惠峦不知这是对自己的刺探还是别的目的,婉转道:将军之师自然神兵,只是樾州与齐国并不接壤,如何率兵抵达?
  公孙铄笑道,这就不劳二公子费心。笔墨伺候,让二公子签写军令。
  狼毫蘸墨,被塞进汤惠峦冰冷的手里。公孙冶似笑非笑,推三阻四,二公子旧情未却啊。也是,樾州到底是你的故乡。但你知道我们要打樾州,若有贰心,怎么办呢?
  汤惠峦低眉顺目,将军说哪里话。我被梁皇帝父子远黜,早已离心离德。樾州虽是在下故土,但已无故人。将军以此重任相委,在下感激涕零。
  他把住手腕,走笔如龙。
  那个夜晚,他哆哆嗦嗦地左手提笔,以抱香的名义向郑绥去信,写下那泣血涟如的四个字,樾危速救。
  信件之速,居然比不上齐军之速。
  他被携在军营,在公孙旗帜的阴影下,听见樾州城门夜中打开、齐军拔刀狞笑之声,他听到兄弟姐妹的惨叫、嘶嘶舞动的烈焰,以及樾州大地流血的哀号。
  其罪何赎。
  你没有给齐军带路。萧玠深吸口气,那他们是怎么进来的?
  汤惠峦哑声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他们没有走委蛇山,里面的瘴气野兽太多了他们不敢冒那个险。但除了委蛇山,实在没有别处与齐国接壤。但他们就是找到了一条山路。
  汤惠峦深吸口气:是一座很矮的山,被充分开拓过,有专门修好的山路和走道过了那里,过了那里居然就到了樾州我本以为他们会走委蛇山,我本以为信会比他们先到
  难道舆图有错漏,有这样一处没被记载的山峰?
  那狼兵呢?萧玠问,他们有狼兵,为什么不早早使用,非要等节节败退逐出樾州之后,才来咬这不痛不痒的一口?
  齐国的确有狼兵营,但现在还没有投入使用。汤惠峦道,在齐营时,公孙铄可能出于威吓之意,带我巡过狼兵营。他们有一种哨子,吹动时能催动狼群,我听到营地外的狗都叫了起来这是一种征兆,今夜我就是据此判断的。但
  但什么?
  汤惠峦咳嗽一会,道:但用哨子催动狼兵,十次里能失败五次,五次中狼群会躁动反戈,反而把不少齐军撕咬吞食风险太大,战场更是瞬息万变,他们不敢轻易动用。二十年前公孙子茀之后,就已经没有人能训练出一支用于作战的狼军团了。
  狄皓关皱眉,但这次狼兵所举的确是公孙军旗,所着也是齐国军服。
  萧玠问:俘虏怎么说?
  狄皓关道:这应该是一支先锋队,士兵不过五十人。狼群冲破后,几乎被我们格杀殆尽。几个俘虏在狱中自裁了。
  没有活口。
  萧玠呼吸急促,说:没有见公孙铄?
  狄皓关缓缓摇头。
  他本以为公孙铄丧弟心痛,不顾齐国和谈偏要再挑战争,但如果并非如此呢?
  如果是有人假借齐国之名再次攻城,想让齐梁再陷战火,从而坐收渔利呢?
  这样一个可以无声无息潜入大梁,还已经暗中训练狼兵的第三方
  萧玠一下子坐到地上。
  狄皓关匆忙搀扶他,萧玠摆摆手,叔叔,你赶紧把狼兵的军用找出来,能不能看出什么蛛丝马迹。二郎,我求你好好再想一想,齐军有什么异常,公孙兄弟和什么人有交集?还有,咬死狼兵是齐军麾下不要松口,对外就说我怒火中烧,有征齐之意此事非同小可,我先回去给陛下上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