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于是话锋一转,元栖尘又提起先前支走他时的借口:留影书整理得怎么样了?
  阙子真:都在这里。
  一根根书简状的法器被装进竹筒里,如同人间寺庙里的签筒一样,按年份一字排开。
  这也意味着,里面的内容他已一一看过。
  这么快?元栖尘有些惊讶。
  很快吗?阙子真幽幽道,我以为你和他们聊得很投机。
  元栖尘炸毛:谁说的!你这是污蔑!
  不对。
  阙子真怎么知道自己在和谁说话?
  他何时有过心魔的记忆了?
  元栖尘背后霎时间被寒意浸透,再看阙子真的眼神,满是露骨的酸劲。
  心魔仍在。
  元栖尘直愣愣盯着他的眼睛,忽然慌了神。
  如果阙子真的自我意识回不来该怎么办?
  天枢宫。
  自北境余家归来之后,元霄和唐霖就没说过几句话。
  一个对唐霖无凭无据给他爹乱扣帽子耿耿于怀,一个对元霄话里话外维护魔尊之意如鲠在喉。
  说到底还是因为元栖尘。
  他是元霄的爹,也是唐霖心中认定的灭族仇人。
  裘山山不知道应该相信谁,对他来说,重要的是他两个朋友很可能会因此决裂。
  至少在真相大白的那一天来临前,他不希望他们的缘分就此中断。
  而且他能看出来,二人更多的是别扭,并非从心底里想着要割席断交。
  那什么小元霄,你这些日子受裴院长照顾,可有听到些不同寻常的风声?裘山山生硬开启了话题。
  余辛辰留在余家收拾残局,也没个人配合,令他十分尴尬。
  元霄侧着身子扭过头去,拒绝与唐霖对视,冷淡道:没有。
  裘山山颇为惆怅。
  连素来活泼的小元霄都不乐意说话,更不能指望唐霖主动开口。
  他只好自己担起缓和气氛的重任:我倒是听说了一些。这几日天枢宫来了许多家主门主,被宣衡长老安排在飘渺峰住下。余家事毕不过几日,这些大人物们就再次齐聚,恐怕是有大事要发生。
  裘山山是个说故事的好手,短短几句话就勾起了元霄的好奇心。
  什么大事?
  灵道院大比在即,仙门百家应邀前来观礼有什么可稀奇的。
  回答元霄疑问的居然是来了以后就入定似的唐霖,他眼皮抬也不抬,说完又接着入定。
  裘山山大喜。
  这分明是破冰有望啊!
  他乘胜追击,就此话题继续谈了下去。
  我看未必。今日随柯师兄去飘渺峰送东西时远远瞧了一眼,来的大多是北境那边的。如果是为了灵道院大比,南境缘何只派了寥寥几人?
  元霄不解:可是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不管是灵道院大比,还是另有要事,似乎都轮不到他们关心。
  唐霖掀开眼皮静静看着他,显然也是这个想法。
  裘山山:
  瞧这默契,闹矛盾的到底是谁啊!
  行行行。他举手告饶,你们心照神交,算我多管闲事。
  元霄意识到他的好意,弯起眉眼讨好道:怎么会,山山哥最好了。
  你上次还说我是整个文道院最靠谱的弟子。唐霖冷不丁开口,上上次说余师姐是这世上最好的师姐,上上上次
  好了!
  元霄耳尖冒红,露出羞赧神色,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说的也不冲突啊。他喃喃道。
  另外两个人看看元霄,又互相看了看,都抑制不住笑出声来。
  只有元霄在气急败坏抗议:有什么好笑的!
  春波湖平静无波,唯少年心事壮阔。
  三人小聚片刻,很快起身分别。
  裘山山即将入灵道院,已经跟在柯师兄身边开始处理许多杂务。元霄则惦记着裴天和的传讯有没有收到回信。一心修炼的唐霖却被笑眯眯推着轮椅经过的盛一鸣留下了。
  藏书阁点击纷繁杂乱久未整理,我行动有诸多不便,不知小友可否拨冗助我一臂之力?
  唐霖没有拒绝的理由。
  听凭盛长老吩咐。
  大比在即,藏书阁门可罗雀,他推着盛一鸣入内,偶有无关痛痒的闲话,也都如实回了。
  余家的事我听说了,元栖尘毕竟是魔尊,修为深不可测,你年纪还小,不必急于一时。
  唐霖的身份在天枢宫不是秘密,盛一鸣此刻提起是自然而然的事,说话间俨然是一副过来人的态度: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子真与他有旧,每每相逢总是顾念旧情,你不一样。唐霖,你只是缺少时间和一个机会。
  木制轮椅的滚动声戛然而止。
  唐霖抓住他话中的关键信息,不可置信:玉山仙君与魔尊有旧?
  盛一鸣仿佛才发现自己说了什么,轻描淡写摇头笑道:这都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时过境迁,我同你一个孩子说这些做什么。
  不,有些事永远不会过去。
  唐霖终于明白了玉山仙君对元栖尘的种种维护,一面又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
  他的挣扎盛一鸣虽看不见,却一清二楚,自己动手驱动轮椅继续向前,淡然开口:你不必过分在意,子真惊才艳艳,你的资质也绝不差,还有你的那位朋友,我在裴师兄那里见过几回,想必也是天资出众。
  嗯唐霖已经听不进他说什么了。
  只是那孩子的眼睛,总让我想起一位故人。盛一鸣适时停下。
  唐霖的思绪随着他的动作一起停住。
  元栖尘也有这样一双含情眼。他这样说道。
  第50章 我眼中的人,自始至终都
  三日后。
  万魔窟里逍遥自在的日子教人心旷神怡, 然,心旷神怡的另有其人,元栖尘这个主人只有愁绪万千。
  盖因这三日里,阙子真的心魔仍在。
  二人相对而坐, 阙子真正借他积灰的桌案铺陈纸笔, 工笔作画。画的自然是坐在对面,歪着身子托着脑袋看他的元栖尘。
  无论怎么看, 都不像被心魔所控的样子。
  太平静了。
  性情、爱好, 甚至连鲜有人知的小习惯都完全一致, 只要他愿意, 他可以在任何人面前伪装成一个完美的玉山仙君。
  这不是什么好征兆。
  元栖尘之所以能分辨,是因为他看向自己的眼神不一样。
  阙子真从来都是克制而温柔的,倘若流露出一丝爱意,心底必然已存有十分。
  眼前这个阙子真不然。
  他的目光固然温柔, 却并不掩饰偏爱, 好几回熙玥来寻,都被这样的温柔注视腻歪走了, 直呼尊上铁树开花, 掉进了温柔乡。
  元栖尘:
  无法辩解。
  好了。
  阙子真搁下笔,拿起画左右端详, 甚是满意, 小心卷起后, 收进了储物袋里。
  被画了半天的元栖尘:?
  我还没看呢。
  阙子真摇头道:我画的是心上人, 你看的又是谁?
  心上人。
  元栖尘对这个事实早有认识, 从阙子真嘴里听到还是第一次,不由心花怒放。
  在哄人开心这一点上,心魔并不比自我拿手, 他只是更为坦诚。
  不管是嫉妒还是喜爱,全都大大方方展露于人前,心性犹如孩童。
  这样的阙子真,元栖尘很难去讨厌他。
  至于他看的是谁?
  我在看阙子真啊。
  琼枝玉树的阙子真,有私心的阙子真,喜形于色的阙子真
  我在看你。
  是眼前的我,还是彼时的我?
  是身为心魔的我,还是那个满腔爱意不敢言明的我。
  阙子真这几日来一举一动都在模仿原来的样子,元栖尘还以为他会一直装下去,没想到他自己率先挑明了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