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见过作死的,还没见过这么作死的!
  许方信更是急的满头是汗。
  闻析怎么回事,不是说和他一道来太极殿,与陛下商议科举一事吗?不论是选秀还是立储,与他又没有关系。
  他插一脚也就算了,竟然还提议重新册立废太子,这和在裴玄琰的头上反复横跳,嫌死得不够快有什么区别?
  果然,裴玄琰面上的笑,瞬间消失了个干净。
  再开口时,声线已明显冷如寒霜,不复往日的温存:“闻析,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现在改口,朕可以当做什么也没听见。”
  分明,闻析该是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有多忌惮旧党,登基至今,所做的大事之中,彻底铲除旧党的威胁,便是其中一件。
  因着中毒一案,已经折了旧党大半的羽翼,如今旧党已经完全不成气候了。
  结果闻析倒是好,眼下竟是提出,要重新册立裴子逾为太子,这与让裴玄琰自己让出屁股下的皇位,给裴子逾腾位置,有什么区别?
  “陛下不愿选秀,登基至今,膝下仍无子嗣,不仅令朝臣忧心,更是令天下不安,废太子虽出自承光帝之后,但与陛下亦是至亲血脉。”
  “且他年纪尚小,有极大的培养空间,陛下可认其为子,记于陛下名下,将来他承继的,亦是陛下之大统。”
  闻析直面帝王如黑云压城的威压,哪怕下头的人,都已经被他的这些发言,吓得匍匐在地,连头都不敢抬了,他也依旧面不改色的往下讲。
  呵,让裴子逾这个堂弟,成为裴玄琰这个堂哥的儿子?如此荒诞之法,也便闻析能当着裴玄琰的面,如此面不改色的说出来!
  裴玄琰大笑,但这笑却是极尽讽刺,且藏着如寒霜的锋芒:“闻析,旁人不知,旁人不懂朕的心,不知朕为何不肯选秀。”
  “难道你会不知?你不知朕是为了谁,不知朕为何而苦苦支撑?”
  “旁人可劝诫,可劝朕广开后宫,可唯有你——”
  闻析抬头,一双流光溢彩的琉璃眸,直视着皇帝,打断他要宣之于口的情愫:“陛下!”
  “微臣一心,为朝堂,为社稷,为天下万民,陛下之事,非陛下一人之事,而是关乎整个大雍之根基。”
  “国不可无储君,否则必将动摇社稷,请陛下,三思,微臣冒死,叩请陛下册立废太子逾!”
  裴玄琰起火攻心,面如黑土,甚至已经抬起了大掌。
  但便在众人以为闻析这次一定死定了,犯了皇帝最大的忌讳。
  谁知,裴玄琰又放下了手,反而是围着闻析,在他的跟前来回踱步。
  最后,竟是屈膝,单膝跪在了闻析的跟前。
  将两旁服侍的宫人们,都吓得齐刷刷跪地。
  “闻析,你当真要朕,册立裴子逾为太子?”
  当帝王与之直视,那双如深渊般的黑眸,渗着骇人的色泽,寻常人早便已经吓得跪地求饶。
  也便唯有闻析,不敢与之对视,更敢在对方骇人的威慑下,依旧坚持己见。
  “请陛下为社稷考虑。”
  裴玄琰连声冷笑:“好,好一句为社稷考虑,爱卿还当真是,为朕深思远虑。”
  “可朕却有一忧,若是无法解决,朕将寝食难安,日夜不宁。”
  皇帝的声线,如同来自幽冥的恶鬼,声声催命:“朕那位远在西戎为质的好叔叔,到底也是废太子的生父。”
  “哪怕真将废太子记在朕的名下,他日朕含笑九泉了,他转头便迎回生父,朕的一番良苦用心,岂非不仅打了水漂,更是为他人作了嫁衣?”
  他笑了声,但这笑却是阴森渗人:“闻析,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这也是你教朕的。”
  “废太子与朕的好叔叔,岂能同容于世,否则朕岂非是养虎为患,自寻死路?”
  他说:“闻析,如何抉择,朕听你的。”
  册立废太子为储君,承光帝必死。
  而若留着承光帝,裴子逾永远是不见天日的废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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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6章
  闻析如此放肆, 令人震惊的不只是皇帝对此没有龙颜大怒赐死他,而是竟然要将如此重要的选择权,放在他的手上。
  只看闻析的选择, 只凭他的一句话。
  这简直已经是不能用偏宠与器重来形容。
  哪怕是古往今来, 那些沉迷于美色, 乃至于亡国的昏君,与此时此刻的裴玄琰比起来,尚且都觉得长江后浪推前浪吧?
  皇帝对闻析,那已经不是器重,而是放纵了。
  而在满殿之人的震惊之下,闻析仰头, 直视着裴玄琰那双幽深且涌动着滔天怒火的黑目。
  慢慢收紧掌心, 他知道裴玄琰必然会龙颜震怒, 也知道裴玄琰不会轻易答应。
  但是没想到, 他竟然会提出如此条件。
  一命换一命。
  便看闻析,是否能够狠得下心。
  不过很快, 闻析便做出了决定。
  “为江山社稷稳固,微臣想,远在西戎的那位, 必然是会理解并支持陛下的任何决断。”
  闻析果然还是选择让裴子逾重回东宫。
  对于他做出的这个决定, 裴玄琰并不意外。
  可是不意外是一回事,心中如同被万箭穿心,遭受了有史以来最大的背叛, 比一箭杀了他, 乃至儿时他被最信任的奶娘所谋害,都没有此刻来得痛彻心扉。
  而若是放在从前,以裴玄琰的宁叫我负天下人, 不叫天下人负我的个性,都不等对方有辩解求饶的机会,就已经将其一刀毙命,永绝后患。
  没有人可以背叛他,也没有人在背叛了他之后,还能这么安然无恙,甚至是有恃无恐。
  可面对着眼前人,面对着这张秀美清隽的脸,裴玄琰却悲哀的发现。
  即便他无比的清楚,闻析来到他的身边,留在他的身边,以及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掺杂着不纯的目的。
  甚至是在此时此刻,不再装了一般的,将他真实的目的,毫无保留的呈现在他的面前。
  逼着他,在废太子和承光帝之间,必须要做出一个他先前从未考虑过的决定。
  册立裴子逾,或是迎回囚禁西戎的承光帝。
  但所有的所有,归根结底,都只归功于一个目的。
  闻析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让裴子逾重新成为太子。
  哪怕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样做会让裴玄琰伤透了心,甚至会彻底的激怒对方,可他依旧是,义无反顾的这么做了。
  为什么?
  可是为什么?
  裴玄琰心头在低着血,在心里无数无数的次的,如同自虐一般的鞭策着自己,反复的问着同样一个问题。
  他听到自己对闻析说:“好,朕便如你所愿。”
  “谁叫,你是一个从来没有心的人。”
  “你总是一次次的,让朕觉得,朕就是这个世界上,最为愚蠢可笑之人!”
  他恨不得将自己的整颗心,都挖给闻析,捧到他的面前,告诉他,他对他情真意切。
  可是他心中想的念的,却始终只有那个该死的废太子。
  即便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立谁为太子,裴玄琰可能都会不高兴,但总好过立裴子逾为太子。
  这意味着,裴玄琰好不容易靠着兵变夺权,到头来,等他百年归西之后,他所有的丰功伟绩,都可能会被之后继承他大统的裴子逾所否定。
  甚至连他这个皇帝,都可能不会被历史所承认。
  谁都清楚这一点,闻析不可能不清楚。
  可他依旧开口了,依旧毫不留情的,一刀又一刀的,将他割骨剜肉,嘲笑自己的愚蠢与可笑。
  帝王的眼神,是那样的痛彻心扉。
  闻析知道自己这么做,会让裴玄琰恼火、愤怒、痛苦。
  他以为自己足够意志坚定,哪怕在裴玄琰的身边,经历了这么多,但他依然坚定着,要让裴子逾重新做回太子。
  可到底,人非草木,孰能做的真的无情。
  他到底,还是有些无法承受住,来自于裴玄琰那痛彻心扉的质问。
  质问他,为何他如此待他,他却依然还是选择了裴子逾。
  可是连他自己,都无法给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因为他只有一个念头,一个强烈的,要辅佐裴子逾成为一代明君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