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刘十二与众匠人匍匐在地,刘十二一咬牙,大着胆子问:“大公子,若我等可于半年内有所获,可否……可否除了我等子嗣的匠籍?就、就只一个便可。”
  他的声音极其嘶哑,吐字间能听见粗重的喉音,这是长期硝制皮革,把嗓子烧坏了,肺也出了毛病。
  他们都是平王府的奴仆,他们要的,是不做奴仆里的匠人,但还是奴仆。
  高手匠人,在大家族里生活得堪比小家族家长,可其余中下层匠人,即便是在平王府这种对待奴仆算得上宽厚的人家,依旧如活在炼狱中。
  “可。”
  方才听说土地也只是有瞬间振奋的匠人们,这下子发出了欢呼,一起匍匐在地。
  第33章 岐阳的平王和家里的母子
  033
  匠人们被带去了早被安排好的地方, 宇文霁走下桌椅,站到了屋外,他看着岐阳的方向——熊爹到岐阳了吗?三州乱局的消息到岐阳了吗?岐阳的朝堂, 有反应了吗?
  看似安稳收拢丕州局势的宇文霁,其实心里早已焦躁成了一团乱麻。
  可是太慢了,太慢了!
  岐阳
  三州乱局的消息毕竟是紧要军情, 还是比宇文良早一步进京的。陆道子的“天兵天将”所到之处, 杀尽世家的行为,确实引来了世家的震怒,但是,到底是由岐阳派出将领前往镇压叛乱,还是直接任命地方军队的问题, 没能在朝堂上达成一致。
  都想让军权落自己的手上。
  岐阳本该有二十万直属禁军,然而, 这几十年间岐阳皇位的混乱变动, 惨烈的政治斗争, 各地反叛, 再加诸王进京, 禁军的数量与战力一齐直线下跌, 如今只禁军可战者, 尚不足五万。
  所以从岐阳派兵是不可能了, 岐阳诸君虽傲慢, 但顶层的那一群,已经意识到了危险性,也意识到了军权的重要。皇帝抬藩王,正是为了让他们养兵拱卫岐阳,可诸王只惦记着用兵拱卫自己了。
  平王宇文良的到来, 短暂中止了这一场论战。
  朝堂摆开架势,迎接这位边缘藩王的到来。
  上一次,平王帅大军入岐阳,雄姿英发,威风赫赫。这一次,平王只带了十几个家仆,上殿时虽衣着藩王的服饰,却脚步蹒跚,垂垂老矣。他的王袍宽大,且有些陈旧,更显得平王的穷苦寒酸。
  皇帝看着平王,眯了眯眼睛,平王家祖传的会演戏,但他可不是那几代废物。
  平王颤颤巍巍走到殿前,匍匐在地:“臣……宇文良,见过陛下。臣老迈昏庸,九年前得子,一时疯癫,口出狂言,特来请罪。”
  朝堂上有短暂的沉寂,包括自忖不是废物的皇帝。
  原本,平王是没有活路的。
  宇文霁来得还是太迟了,平王已老迈,其子稚嫩。以大不敬杀了平王,皇帝再来一个“其子尚幼,朕怜之”命其来岐阳居住,他来了,当然死活就与皇帝无关了,可皇帝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丕州军在上次诸王进京后,已显露人前。皇帝想拿平王杀鸡儆猴,再接手丕州军,这样就无须动用他们自己的力量,而有了至少平定两州的兵力了。
  三件事阻止了皇帝的屠刀。
  第一件当然就是丕州送来的军报,卯日将军的人头大司马府已经验过,是真的。赵匕虽说宇文大趾懦弱,应该不是他的斩首。但他确定了,当时是八百对两百,卯日将军精兵被斩杀殆尽,丕州军损失极小。
  丕州军果然骁勇,且丕州军中,至少有一员极其骁勇的猛将,这猛将还乐意让功于八岁的宇文大趾。
  若将平王父子杀了,这位猛将,会愿意继续听从朝廷所派官员的命令吗?还是直接造反?
  ——宇文霁居于丕州一角,他们得到讯息还是太少,其实大景,已经比他所想的还要更加混乱了。
  第二件就是宇文霁和吕墨襟所知的鹿仙人造反。
  在此之前发生的造反,都是从一个小火苗发展起来的,造反的人大多不是一开始就想造反的,而是迫于无奈。但鹿仙人不同,他找了一个大多数人都即将迫于无奈的时机,为了造反而造反了。他能快速攻陷城市与坞堡,因其了解城市布局,又兼坞堡内皆有埋伏内应,他这是长期布局的。
  这种人,比那些临时造反的人,危害更大,必须尽早剿灭。
  在鹿仙人作乱,危害社稷的时候,杀一个实权藩王,到底是震慑诸王,让他们听从君令,还是让诸王心生异心,在朝廷下令剿匪的时候,懈怠皇命呢?
  第三件则是平王的亲戚来了——图穆部发生内乱,其中一支求内附,求中原庇护。
  这个图穆部,正是宇文良那位和亲的姑姑出嫁的部落。如今公主早逝,但来寻庇护的,是她的儿孙后代。且他们不是单人来的,带了一万五千骑兵,以及数万族民,还有无数马匹。
  朝廷也想吃下他们,可是接洽之后,图穆部的人表示,他们希望能和平王接洽,住到平王的封地里去。
  都已经是逃难的人了,图穆部还挺挑。但去接洽的使者回来,表示他们是能挑的。目前的图穆部只有少数的孩童老人,其余皆是精壮男女,他们可是女人也能上马当兵的。那一万五骑兵是指的戴甲骑兵,剩下的族民虽无甲,亦有一战之力。
  至少能拉出五万的骑兵队伍来。别管战斗力如何,这五万骑兵跑起来,杀伤力就够强了。
  在这时候把他们一心向之的平王砍了,显然不太友好。
  皇帝已有决断,可他还想看看大臣们的想法,结果大臣皆沉默不语,也都在等皇帝表态。
  皇帝只见下方宇文良额头冒汗,匍匐得更低了,便道:“王侄确实言语欠妥,但念你老来得子,一时忘形,也属情理之中。其实王侄何必来岐阳一趟呢?如今你年迈体虚,且去王府休养些时日,待养好了身子,便回丕州去吧。”
  “谢陛下。”
  “也无须担心你那丕州的家小,听闻你的长子年少英武,实在是我宗室之幸。既如此,朕便封他世子之位,让他暂代丕州刺史之位。”
  宇文良直接激动哭了:“陛下洪恩浩荡!臣粉身碎骨难报万一!”
  众臣也齐道:“陛下仁厚。”
  待从宫里退下来,宇文良在马车外边还兴高采烈大笑不止,一进了马车就忧虑满面了。
  命倒是保住了,世子的封号也弄到了,但将他幽禁在岐阳,这就是怀着操控大趾之心。他知道大趾有主见,可他毕竟只是个八岁的孩子,能稳得住局面吗?
  回到平王府,宇文良站在萧瑟枯败的花园里头,看着破烂的院墙(诸侯王年年来京朝贡的规矩早已废弛,平王九年前离开,就再没回来)。虽说当年进岐阳时,他将平王府好好修缮过,可终究是六年过去了,王府早已再度荒废。皇帝说是修整过王府了,可显然接了差事的人什么事都没干。
  历代平王,是不是都躲不开在平王府装疯卖傻的命运?
  宇文良突然冒出来这么一个想法,他看着头顶的天空,只希望这幽闭王府的命运,在他的身上终结。他甚至开始思考,待大趾得封世子,那他若是死在岐阳,让大趾顺利继位,是否更好些?
  没过两天,宇文良就没这想法了,且在王府里活蹦乱跳地破口大骂起来。
  因为他终于听说了图穆部的事儿,以及,皇帝已令图穆部前往丕州安置。
  图穆部真惦记着亲戚也不至于几十年连个屁都没放过,这根本是听说了丕州的平王府人丁稀薄,特意跑到丕州要鸠占鹊巢去的。他得好好活着,他怎么放心把妻儿独留在这糟心的世道?!
  宇文良看着天空默念:“实在不行带着你娘跑啊。”
  对宇文良来说,只有人死了才是他不能接受的情况,丕州的基业不算什么。大趾勇武,他们一家子找个山头当野人,打猎为生,自给自足也成啊。
  宇文霁得到消息,要半个月后了。朝廷的使者还没到,是熊爹派回来的人,以及崔家和方家先后告知他的。
  世子之位是好事,图穆部是坏事。
  能征善战,且保持着完整构建的杂胡部族放进丕州,就是件彻彻底底的坏事。别说是他们,就是几万头猪放进来,丕州也得乱上一阵子。
  此时宇文霁布置下去的亭长们,倒是被所有人都认为有先见之明了。经过这段时间,亭长们大多已经扎根在当地,在百姓间也多少有了些威望,成了一张抓紧百姓的网。一旦图穆部的众人进来,至少这些亭长能组织起百姓,或逃跑或反抗,不至于成了待宰羔羊。
  不过,图穆部还得至少一个月后才到,他们还在关外,得了圣旨后,会顺着长城朝下走,在鲁林关进入大景,斜穿遂州,来到丕州。遂州与丕州背靠背,也是与丕州临近的几州中,唯一没有陷入混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