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虽不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可这孩子是她小心翼翼,费尽心思,护着养起来的。孩子第一声叫的“娘”,是叫的她。
  可崔王妃没埋怨熊爹,见他悔恨又惊恐,反而安慰道:“大趾是我养起来的,我比你清楚,他有多健壮。丁点大的时候,在襁褓里蹬腿,就让奶母浑身青紫,每天得换个奶母。别担心,他是咱家的麒麟子,生而不凡,老天送他下来,必不会这么快召他回去的。”
  “对。”熊爹也咬牙点头,他更知道孩子有多不凡。
  余霁的身体素质确实好,发烧完全是身体对抗炎症,烧了一天多,屁股消肿,温度也下来了。
  余霁刚迷迷糊糊醒过来了,就被温柔地捞起来,喂水喂药。他屁股还疼,可比昏睡之前好多了。他看见照顾他的,是素合。
  吃完了药,余霁本是还想睡的,可躺下去就听见外边传来了有节奏的铃铛响,哼唱声,还有陌生香料气息。
  熏香是必须的,富裕人家各种香,平民百姓用艾草,再穷就用干草,驱虫又驱蛇。这年代可是皇帝都在睡觉的时候,让蜈蚣爬脸过,乌墨刚来时,宇文霁就担心他让虫子爬进耳朵。
  本来没有点香习惯的余霁,现在却已经对这事儿十分在意了。可现在的味道,比较呛,不是好香料,跟现代的香烛味比较接近。
  余霁看乌墨在角落站着,松了一口气。乌墨注意到了他的眼神,一怔之后,对余霁笑了笑。
  崔王妃就进来了,她开门的瞬间,外头闹腾的声音更大了。
  “我的儿!”崔王妃扑了过来,摸着余霁的小脸看了半天。
  “母亲,外边闹什么呢?”
  “不许胡说,是法师给你安魂呢!”
  余霁心里一紧:我不会是昏迷之后说胡话了吧?
  “好孩子,安心睡吧。没事儿。”
  余霁看着崔王妃:“所以,母亲,这次能确定,不让崔小熊教我了吗?”
  上回说给他作主,余霁懂,这是会斥责崔小熊一番,可最后还是要让他教。现在他受了伤,或许能借此达到目的。
  余霁是真讨厌他,讨厌到都开始怀念大学英语的老师了——节节课查考勤,课上不断提问,可他自己上课就是读课文,最催眠的课程,毕业后想起他来还会忍不住打个哈欠,他应该去当助眠博主。
  屋里的下人瞬间都下去了,可乌墨留下来了,他站在他的角落没动。
  崔王妃没有驱赶乌墨,默许了他的存在,她垂头摸着余霁的脸:“傻孩子,你不喜欢也得让他在那儿,你得和崔家好。不只因为那是你的母族,是我的娘家,更因为他们是本地的大族。你长大了,你得学会受委屈了。”
  “……”
  余霁蔫了,崔王妃见他如此有些不忍,可还是忍住了:“乖乖睡吧,母亲不扰你了。”
  崔王妃走了,她前脚走,乌墨走过去关了门,倒是将素合他们都关在外头了。
  其余侍女看了一眼素合,素合只思索了一瞬,便对她们摆摆手,让旁人去忙,她自己守在了门口。
  余霁:“乌墨?”
  “主人想让崔小熊离开吗?”
  “别叫‘主人’,还是叫大趾吧。但我确实是想的。”
  “好~”乌墨对他笑了笑,他终于被养出了些这年纪孩子该有的婴儿肥,笑的时候可可爱爱,十分治愈。
  乌墨给余霁拉了拉被子,继续道:“大趾,崔小熊乃崔家名士,他来此,虽说最初没允你拜师,但终究是要靠着一个师徒的名分,加深两家的联系。”
  “你的意思是……不要崔小熊,要别人,主动与崔家换一条线?”
  “正是。崔家的伴读中,除了崔小熊一派,便是崔棘一派的。”乌墨见余霁面露迷惑,又为他笼统讲了讲崔棘。
  崔棘,字长锦,是目前崔家族长崔冰的四叔。他也是一位名士,但如今已经隐世(不出面管事)了。可这隐的只是表面,实际上,崔棘一直在崔家内部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余霁就明白了,所谓隐世,不就是崔家不给他宣传费,转而去捧崔小熊了吗?
  边听乌墨又道:“当年,便是崔棘主导了大王与崔夫人的婚事。”
  余霁眼珠转了转,乌墨这才来多久,就摸清楚两边的事情了。
  乌墨的手指头轻轻捏着一点点裤子,他其实很害怕。他虽年幼,却见识过各色人等,比如有些人会对一些弱者千娇百宠,可一旦这弱者真的刚强了起来,就会被弃如敝履。
  余霁乐意保护他,保护一个可怜无力的小奴,他虽然之前已经展现过一点能力,但还是遮掩着,随着余霁越来越了解他,他是否会乐意继续与他站在一处?
  “那我要去主动接触崔棘的人?可我都见不到他们。”乌墨脸色未变,余霁根本没看出来他的不安,只是继续虚心求教。
  “您的陪读,便有不少崔棘一派。”
  “哦……原来那群人是崔棘一派的。”余霁的脸立刻皱了起来。
  “是。大趾怎么了?”
  “他们那天虽然没掺和,但也没帮忙,也不是好东西。”
  “……”乌墨难掩面上的惊讶,“我……只是个下奴,他们虽彼此有龃龉,可总归是崔家人。”
  余霁眉头依旧没松开,他思索片刻,还是摇头,道:“道理我是明白,但我两边都膈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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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章 宇文大趾暴打崔家子
  017
  乌墨正要说话,却见余霁眼睛都闭上了,他便站了起来。
  余霁趴在那儿,他也在思考,他可是个乱世中的倒霉王子,有资格这么任性吗?是不是要妥协一下?毕竟他还得活着啊。
  “乌墨。”
  乌墨刚把帐子全都落下来,就听见余霁叫他,于是又把帐子撩开了一点点,却见余霁依旧闭着眼睛:“是?”
  “崔家伤害你,是崔小熊默许的。是他们的一种试探,只是他们没想到,我的反应如此激烈。”
  崔小熊挨那顿打,主要是胸腹受伤,他将原因归咎于余霁整个身体坐在他胸口上,没意识到余霁是真的天生神力。
  “假如,以后我的身边全都是这种人,那我宁愿……”他没睡着,只是闭嘴了,有些话还是别明说了。
  余霁想着乌墨,可能命运确实是宠爱他的。就这破世道,要是给他安排个平民,或杂胡的身份,他现在可能就没这么“矫情”了。
  “大趾……”乌墨忽然开了口,“左义将军,盘锦侯宇文德,入岐阳后劫掠宫女侍人愈三千人。其撤军后,因军粮不足,将劫掠之人充做军粮。”
  余霁琢磨了一会儿,待明白了,嗖一下坐了起来:“人……军粮?”
  “是。”
  余霁前世了解过两脚羊和易子而食,但那些事,对他来说,实在是太过遥远了。后来崔小熊给他讲的“当代故事”,也只是少数人的恶劣行为,可这个不是。
  军粮就是一支军队都吃,这是大面积的,集体的食人行为。
  余霁也说不清楚自己是愤怒还是恐惧,只觉得每一根血管仿佛都“堵塞”了起来。
  “大趾,我父乃太史令吕书恩,他被害于喜平(九代皇帝时期的动乱)之乱,后来,我一家多被宇文德所掳,不知所踪。大趾,是我主动求到平王跟前,只求为奴的,因为我想复仇。当时岐阳诸人中,只平王有正经的人主之相,可惜他年纪太大了。”
  正热血上冲的余霁,迷茫看向乌墨——芳龄七岁……
  “我生来过目不忘,史书为我启蒙。万家万事,不外如‘史’。”乌墨叹气,“我早已劝父亲南迁,至少迁离岐阳,可他说,为史官者,当执笔于终。之后再劝家中叔父,叔父却以为天下之大,只岐阳最安,终究引来大祸。”
  等等,他家里出事儿的时候,他有五岁吗?虽然是如此悲伤的时候,余霁特别想问他一句,“奇变偶不变”,或者“大锤多少?”
  “你也觉得我是人主吗?”
  “不,我觉得你仁善。”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骂我。
  乌墨笑了起来,带着几分调皮,像个恶作剧成功的孩子:“但这世上已有太多人精通诡谲阴谋了,大趾可为英雄。”
  “你哪儿像七岁啊?”
  “你像两岁半吗?”
  一个真神童,和一个魂穿者彼此对视,余霁躺回了床上:“父亲把你带回来的时候,为什么要那么说你?”
  “我先祖……给武烈太子写的小传,不太好。”即便乌墨,此时也有些脸红。刚还说他爹有多壮烈,现在祖先就丢大脸。
  武烈太子,又说赵太子,一般指的就是平王一脉的老祖宗皇太子。赵太子的母亲赵皇后,正出自王、赵、谢三家里头的赵。
  “你更熟悉岐阳的事情,赵家有护过平王一脉吗?他们不护,是否有什么苦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