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这孩子走了一路,怎么也不说一声?
  余霁又想起那串成一串的尸体,乌墨的待遇该比串串们好,但能撑过来也非易事。余霁六岁的时候,大概还在和同学嗷嗷叫着疯玩。
  可他有伤也得继续带着他,还是刚才那原因,是真怕他嘎了。
  熊爹没在,余霁告状只能找崔王妃。
  等他找来的时候,看兰芷正带着两个婢女,端着东西出去,兰芷在他身边行礼的时候,余霁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药香,他对兰芷道:“你等会儿再送。”
  兰芷神情中露出了一丝懵逼,她是崔王妃的陪嫁(私产),崔王妃的命令还要在平王之上。但这不是说所有的事情都一定按照崔王妃的吩咐走,人家夫妇俩商量事儿,她们自然要在边上候着。
  可……这是公子,两岁半。且她如今接的事儿,挺急的。
  余霁稍微年长几岁,兰芷都能干脆应下,可两岁半的孩子。听吧,崔王妃可能会觉得她不晓事。不听,万一呢?
  所幸未等兰芷细想,余霁开口了:“可是去崔家送药,知道他们怎么伤的吗?”
  兰芷反应迅速,答道:“是。说是几位公子在学中殴斗。夫人十分担忧大趾,正说着要过去呢。”
  “我打的。”
  兰芷:“……”好了,她可以安安心心站原地了。
  余霁正要进院子,崔王妃出来了。
  一看余霁,向来仪态端庄的崔王妃直接跑了起来,头上的步摇晃悠得疾风骤雨,明珠一个劲打她的额头。
  “吾儿!”过来她就蹲下来了,摸余霁的脑袋,扒他肩膀,将他袖子裤腿撸起来,又扯开他衣襟,一通下来确定他无恙,这才松下一口气来。
  余霁却心里奇怪,方才那说法,崔王妃不是该不知道他跟人打架了吗?
  崔王妃站起来这才看见退在一旁的兰芷,她看向余霁:“你让她停下的?”
  “嗯。”
  崔王妃神色一动,边亲自弯腰给余霁整理着衣裳,边吩咐兰芷:“那就别去了。”
  又招呼着余霁进屋,她的侍女最是懂她,这母子俩一坐下,随着唰唰的裙裾摇摆声,她们都退了下去,乌墨跟在了她们身后。
  ——乌墨是真的很懂站位,他能站在余霁的身前,但让余霁能轻易忽略掉。又能明明是站在后边,可余霁无须回头,眼角余光就能看到他。
  没了外人,崔王妃瞧着余霁道:“吾儿打的?”
  “嗯。”余霁道,面露不快,“他们盗抢我的东西。”
  着力点得放在余霁身上,这件事,不能是“公子”气愤于“小奴”险遭侮辱,暴打伴读表兄们。只能是“公子”自身利益遭受了损害,为自己出头。
  此时余霁也琢磨明白了,崔王妃是知道学里打起来了,还伤了人,怕他被连累了,因而方才惊慌。
  “打成什么样了啊?”崔王妃面露好奇,报到她这里了,说明这事儿瞒不住,明天仨孩子不能来上课了。余霁上课的书斋在王府外院,熊爹管了一部分,但日常事务是崔王妃管的。
  余霁可是金大趾,熊爹和崔王妃都认为他们后头再不可能有其余的后代了。崔王妃本人……也不想生了,她一直未孕,年岁越来越大,若还生头胎,那是挣命。
  ——正妻主动将丈夫朝外推,也有不想继续生育的生死原因。喝凉药说着简单,但对女方伤害极大,会带来痛苦的后遗症,甚至导致死亡。
  拼了一切,只为了留下一个和丈夫的结晶?
  且闭眼蹬腿后,还不知道这结晶能活到几岁?
  免了,还是自己富贵荣华地活着更好。
  平王是她的现在,余霁是她的未来。
  那些孩子在家里关了一个月,还是崔王妃的一力坚持的。她可不想有一个带病的,即便这样,崔小熊与每个孩子进来的时候,也得让府医看过,确定没事儿才能进书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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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瓜]崔王妃:来,给娘讲讲
  第14章 崔王妃的回忆(上)
  014
  挨打那仨,可都比余霁大了一轮有余,身强体健的。就让余霁这一个不足三岁的童儿,揍得彻底遮掩不住了?
  崔王妃想笑,可殴斗这事儿可大可小,还是得严肃一下,表情顿时有些扭曲。
  余霁没从崔王妃脸上看见“怒”,稍稍放心了,于是他道:“开了两个脑袋,撞了一个的子孙袋。”他又补充一句,“脑浆子没出来,骨头裂没裂不知道。”
  崔王妃终是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吾儿大勇!这三个废物,敢抢吾儿之物。兰芷!去三家里问问,怎么教导子弟的?这就是崔家的礼?”
  “是。”
  送药慰问,这下子就变申斥了。
  方才还没人的兰芷,立刻站在了门口,躬身行礼退出去了。另一个侍女芳药站出来,在门口快速行了个礼,又退回去了。
  崔王妃便知道接下来用人叫谁了……其实也不用叫名,喊一声“来人”就够了。
  “母亲,您不怪我打表兄?”余霁叫出那声“表兄”自己都膈应。
  “原来怕这个?”崔王妃将余霁拉到自己身边,她张了张嘴,又闭上,颇为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道,“大趾,你是平王长子。崔家的孩子很多,这次送过来这群,是让你挑拣的。你觉得不好,就让他们再送。”
  这么说自己娘家,让崔王妃有些不快,可教导大趾成为一个真正的平王才更恰当些。崔王妃知道家里的情况,若大趾长大后对母家过于迁就,那要坏事的。而且,母家的这一连串做派,是没记着教训,反而得寸进尺了。
  “……”余霁胆子越发大了,“能把崔小熊也换了吗?”
  这回崔王妃没这么快答应了:“他是名士,由他启蒙,对我儿有利。”
  “让我学到东西不是更有利?崔小熊整日空谈,儿到如今斗大的字还未学会一箩筐。虚名终归为外物,如一件华服。可华服之下,只有身强体健方是真男儿,如我父亲那般。”
  “好!”熊爹的声音陡然从屋外传来,芳药跪在门口请罪,崔王妃给她个眼神,她便又缩回去了。
  熊爹大踏步进来,捞小鸡仔一样,把余霁捞了起来。
  “斗大的字,吾儿才学了一箩筐?果真如此。”
  余霁被拎着,道:“他整天就讲故事了,还一天一变,我能学什么?字儿还多是乌墨教我的。”
  乌墨也从门口出来了,匍匐跪倒在地。
  熊爹扫了乌墨两眼,把余霁放下来了:“回吧,爹给你做主。”
  余霁行礼,走到门口看见芳药,问她:“我母亲准备的伤药呢?我带走。”
  芳药:“是。”
  余霁说完就带着乌墨离开了。
  他还没出院子,就有侍女端着托盘跟在他们身后了。
  余霁停了脚步,乌墨和她们几乎一块儿停了,余霁看着她们——我理解这个世界,也在越来越融入这个世界。
  适应环境并生存下去,是正常生物的正常选择,可是……想到自己将距离永远停在二十六岁的“余霁”越来越远,他还是有种掺杂着惊恐的复杂感。
  抿了抿嘴唇,这动作幼儿做起来很可爱,却只是让侍女们将头压得更低,她们担心自己做错了什么。
  余霁转身,不难为这些打工人了。
  这事儿余霁本来以为就这么过去了——让人讨厌的结果,一想起来要和那群人共处一室,他就浑身难受。
  他却没想到,事情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发生了转机。两天后,熊爹在对崔王妃房里生气。
  对象不是崔王妃,不是余霁,而是崔家。
  “这两日外界突然多了个吾儿‘仁善’的传言,说他不忍奴死。崔冰来找我请罪,说是他们崔家的仆人长舌,将话传出去,已将其拔舌打死了。”
  崔王妃面色顿时也沉了下来。大趾打人的事儿没传出去,他仁善反而传出去了。
  如余霁想的,仁善是骂人的话,尤其平王的主要实力,不在政,而在军。军队里更不要仁善。
  其实刘菽家,还是有人活下来的。当年刘菽一家死去,死的是主支,在其产业(土地)中做管理的刘家子弟还在,一口气能给女儿陪嫁两百家奴骑兵的家族,产业也不少了。
  刘菽有爵,可他们一家是皇帝杀的,刘家能在岐阳给自家斡旋,处理袭爵事宜的人,也都死绝了,毕竟连出嫁女都没来得及救出一个来。所以,旁支彻底失去了袭爵的可能,其土地、产业,和家奴等同无主。
  这肥肉自然一群人盯着。
  一部分当时的刘家人,就拉着人跑了,成了杂胡劫匪,就此与平王这边断了联系。另外一部分,就过来投奔平王了。
  也是那时候世家还要点脸,觉得他们既然自认平王之奴,就不好拦阻了。
  正是靠他们,平王才彻底在丕州站稳了脚。这些年下来,丕州各地郡城的兵马,多数都成为了平王嫡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