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但琢磨了一会儿,他明白了——乱世之中,大家奴仆过的日子,可是比寻常百姓过得好多了。百姓是乐意住在坞堡里头,让强壮的豪族战奴保护,还是乐意住在破烂城墙里头,让老弱病残护卫?一个好家主会在意家奴的死活,可无主百姓的死活,却无人在意(好家主、好家主、好家主,不好的日日吃人的都有)。
  “爹,各郡县的郡守,都是本地人?”余霁听了一连串的“崔”。
  “是啊。”
  “为官一地,自然是立‘族’一方。”怕余霁不明白,熊爹特意把后四个字写了出来,“历朝历代可不都是如此?”
  “若异地为官呢?”余霁试探着问。
  “那如何干得好?官员又如何对抗当地豪族?”
  余霁抿唇,就熊爹言语间带出来的豪族势力,一个官儿带几个差役也确实难对付。后世漫长的王朝中,最后也是皇权不下县,虽有县令的存在,其实管理地方的还是宗族,县衙中大量的“吏”都来自当地的豪族,且有护官符之类的比喻。
  熊爹走了,余霁跳操结束,坐着等汗落下去洗澡。
  他决定下自己未来的方向了——苟住,当个地方豪强。
  穿越者、有大力士金手指,还是个藩王出身,虽然出生地图比较噩梦,可比起其他穿越者,他这个其实算是高配置了。余霁曾经也有“傲天”之心,想过也弄个皇帝当当,可这段时间下来,他觉得还是算了吧。
  丕州一地,他都闹不清楚。
  比如崔家,这是他的舅家,母亲待他很好,如今他搬出来了,但衣食住行依旧日日问询。崔家和平王府有着千丝万缕的合作关系,其家族的触角深入了丕州的每一个角落。
  但他就是没法喜欢崔家,暴打崔小熊之前,他就因为大舅舅崔冰的态度,对崔家有点抵触。
  再比如,如何治理百姓。
  他日后将会统辖军队,治理百姓,要打盗匪、杂胡,还要面对流民。慈不掌军,他不能算是慈,可绝对狠不下心,管理一个小城都危险,就别到外头扑腾去了。
  他在一个和平大国过习惯了日子的现代思维的人,真能治理好古代的百姓吗?越与熊爹交流,这种违和感就越发强烈,他的自我意识太强烈,十几二十年后也不一定能扭转过来。作为领导者,这些疏漏,都是人命。
  就在余霁下定决心的同时,乌墨向前踏出了小小的一步。
  这位平王长子虽然年少,可并没有寻常幼儿的天真无知,他的很多问题不是出于无知,而是出于纯善(真不是骂人)。
  “大趾。”乌墨轻声道。
  “嗯?”余霁人还沉在自己的思绪里,下意识应了一声,“累了就坐,渴了饿了就喝水吃点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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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镜]乌墨:苟住?
  第12章 砚台
  012
  余霁朝桌子的方向一指,示意乌墨吃喝随意。
  他扭过头来,就开始叹气。他甚至连崔小熊那个变态都还得再忍着,丕州虽是平王的封地,可崔家所占之地,比平王都多,其家奴比丕州的自由民都要多得多——平王的封地甚至能说是悬浮在崔家的田亩之上的。
  怪不得熊爹没处理崔小熊,还等着他伤好回来。
  世家不是想处理,就处理的。
  “我多给你说说崔家和大王的事情吧。”
  余霁扭过头来了,问:“什么意思?”
  “你不是正为了崔家发愁吗?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这下余霁有兴趣了:“说说。”他又指着凳子,“坐着说。”
  乌墨便坐下了:“说起来,平王府与崔家,也算是有过化敌为友的佳话。”
  余霁:“?”
  乌墨只是小小卖了个关子,便开始为余霁解惑了。这个化敌为友,还要追溯到大父大母刚到丕州就藩的时期。
  崔家任丕州多地郡守,丕州为平王封国,平王还挂着刺史的官职,可却是一直什么都拿不到。他们到丕州后,除了破烂王府什么都没有。
  郡守与刺史叫板的事情,也不独丕州,在景国全国都时有发生。官职上应该刺史更高统辖一州之地,可郡守有兵、有人、有粮,还有人望,就是不听刺史的,刺史也没办法。
  平王想要拿到自己的该得的税赋供奉,却是在从崔家的虎口里拔牙——除了朝京城里送孝敬外,崔家吃下了多数。
  平王只得到了表面的恭敬,不让他们一家子饿死,正经要钱要粮却是一个大子儿都没有。
  最后,大母带着那些陪嫁的家奴(骑兵),劫走了某郡的粮税。
  大父不是迂人,没认为妻子有错,他很坚定地表示,这事儿就是他吩咐的,就是他要粮,他快饿死了,怎么就不能拿自己该得的赋税了?
  后来平王府就和崔家闹起来了,平王府在丕州权威的确立,就是依靠大母带着兵抢劫建立起来的。有了粮,她从娘家买马,买牛,买奴隶在丕州拉扯起来了一支骑兵,她还扮作盗匪,去烧崔家田地刚长出来的粮苗,逼迫得崔家不得不低头。甚至将崔家的大姑娘,嫁给了平王长子。
  就是现在的熊爹和崔王妃了。
  余霁想给大母磕两个:真强啊。对不起,您的废物孙子给您丢脸了。
  感慨之后,余霁皱着眉,很确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这种不对劲到了让他浑身难受的地步,可他就是说不出来到底是什么地方……
  乌墨看他低着头,皱眉又咬牙,低低提醒了他一句:“烹子献糜。”
  余霁惊得哆嗦了一下。
  乌墨又道:“崔小熊是崔家如今丕州最大的名士,都说世家有两层脸,一层是祖宗给的,一层就是当代名士给的。”
  名士,此时指的是未曾出仕,但在当地颇有名望,学识与才华得到当地普遍认可的一类人(名士的种类丰富,可以是孝道,可以是聪慧,可以是品德高尚的,却也可以是没道德。)。
  乌墨这是提醒他,名士和家族关系紧密。
  “崔小熊这是……要把我教傻了?”
  乌墨表情有点微妙:“差不多这个意思。”
  这个形容比较神奇。
  此时余霁脑海中闪过的是他看过的无数故事,有正史有野史,还有小说,基本上都是虎父犬子的情况。大臣对付不了老子,就把儿子教废了。
  把皇太子教得满脑子仁恕,当然,是对他们官员仁恕,别征他们的税,别杀他们,别训斥他们,一切乖乖听他们的话,才是仁君典范,是好皇帝,否则你就是桀纣,老天爷要降下惩罚来的。
  结果呢?皇帝死社稷,官员献白银。
  崔小熊教的东西,还真有这个意思。
  前边教他,得把好东西给别人,别人才能为你拼命,给的越好,越为你拼命。余霁那时候挺乖,都忍着表示理解,并照崔小熊喜欢的抒发了理解。后边烹子献糜大概是新篇章了,告诉他有些人无论对你多好,你也得看看他的身份,不能无限宠爱。换个角度,不就是说,你得把权力给我们世家吗?
  这要是真的两岁半小孩,那八成就真给教歪了。
  可崔小熊没想到,余霁暴起,把他给打了。
  余霁看着乌墨,乌墨也看着他,但下意识向后挪了挪:“我要是去告诉我爹,他会把崔小熊赶走吗?”
  乌墨道:“您先前不是说过了吗?大王早已明烛在心。可将来,崔小熊还是要做您的老师的,崔家乃大族。他如今不过是为了面子名声,这才不收您。”
  这个老师,指的是正式有师徒名分的了。
  余霁虽也知道这结果,却越发觉得膈应又憋屈,喘气都难受。
  “您想动崔家不可取,但想动崔小熊,还是有法子的。”
  “说来听听!”余霁眼睛一亮。
  “但这个法子需缓缓图之。”
  “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会忍耐的。”
  “崔小熊是个遵‘礼’的人。”他第一句话就让余霁嘴角一撇,乌墨笑了笑,还是继续道,“我们就从礼上抓他。”
  又是一天开始,余霁带着想法,不像前些日子那样没心没肺,看着这些伴读,发现他们也没那么无忧无虑了。
  崔家的孩子也是分了派系的,一边是以崔小熊的俩孙子为主,另外一边就不知道是崔家哪家的了。
  但无论哪边,对他的态度都是——看一眼,微微笑,挪开视线。
  非常合乎规矩礼仪,但没注意也就算了,注意到了就很别扭了。
  这都是昨天乌墨提醒的,余霁的注意力完全在学写字和背书上,先前,余霁以为是他们畏惧自己的身份,或孩子们害羞,实际人家这两边都不想理他。
  妈的,智障。
  余霁骂着自己,他一个两岁半的,怎么有资格把人家孩子当成孩子?小孩子真可怕……
  今日的早课结束,余霁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孩子们是按照年纪高矮坐的,余霁坐在最前边。往日崔家子弟会很守规矩,分列两边让他先走,但不知道是不是对方自认为熟悉余霁了,这回没让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