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下一刻,海水中的欧德喉咙里滚出低低地咆哮,右臂骤然发劲,带着身体向侧上方一腾,森利的牙就瞬间咬向禁锢住他手腕的那股无形之力。
  裹挟在破碎气泡中的光辉倏然一散,再动手时,接连五道光带探伸而出,分别固定住野兽的脖颈和四肢关节。
  欧德在自由受限下越发被激怒,用力排出胸膛中的氧气后故技重施,对准敌人再度鲸吸——
  才安静下来不久的海底,再度混乱起来了。
  没有任何生灵能从浑浊而暴虐的乱流中看清战况,也没有任何生灵敢于靠近这片死亡之地。
  有那么几回,缠斗双方像炮弹一样轰然砸上海底的火山口,那烟囱似的石柱就缓慢坠倒。
  砸落在地时,双方同时撞上海床面,巨大的震颤生生扯裂了一道深壑,海床下封存已久的岩浆霎时喷涌而出!
  ——如果欧德还清醒,他一定会发现很多蹊跷之处。
  比如克希拉的婚契和犹格索托斯的召唤契约就算合并,也没道理从低等神的婚契提档成高等神的婚契。
  比如为什么犹格索托斯要阻拦他这个婚契对象自尽?
  他袭向犹格索托斯的攻击总是落空这不难理解,为什么犹格索托斯的攻击同样也挨不着他?这种奇怪的模式是不是有点似曾相识?
  但此时的他只有安眠被惊扰后,被激怒的兽性,因此只是遵循本能进行所有的攻击和防御,直到某一刻,那裹挟着他的光辉骤然卷着他冲出海面,一下砸落在某座孤岛碎石嶙峋的岸边。
  “吼……”他发自胸膛深处的咆哮终于能发出声音了,刚想借着重新亢奋起来的凶劲从敌人身上撕下一块肉来,那光猛地一压他的后颈,令他的额头重重嗑在海岸边搁浅的一艘旧船上。
  “嗬……”他兀自凶猛地挣扎着,直至眼前的湿发滑开,一片浅淡的刻印映入他的眼帘。
  那刻印很简陋,一半的线条笨拙,另一半的线条古朴圆滑。
  笨拙的那一边深深浅浅地刻着一个抱着西瓜的线条小人,小人下刻着一个名字“玛尔”。
  圆滑的那一边刻着一个比线条小人粗壮了一圈的饼干人,小人下刻着一个名字“鲁伊”。
  两个小人甜甜蜜蜜地牵着手,西瓜里也刻着一个名字:
  【欧德】
  “……”挣扎中的欧德愣了一瞬。
  而后他听见有人在他耳边轻声问:“这个理由,够不够让你活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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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注]:阿撒托斯、莎布尼古拉斯、奈亚拉托提普、犹格索托斯均来自于洛夫克拉夫特的小说。
  值得一提的是,三柱神并非洛老原著设定,更多的是后世作家的二次创作,其起源应当是一封洛老写给友人的信中所画的克系谱系图。
  第17章 你在乎吗?
  “……”狂怒中的野兽似乎安静了下来。
  一秒, 两秒……压着野兽后颈的力量估摸着这下应该是没事了,缓缓松开桎梏……
  下一刻,欧德倏然回首, 凶恶地从身后不断裂聚的光河中生生撕咬下一团光雾!
  “!?……”没人能猜到此刻犹格索托斯作出这一系列行动的目的,但如果祂也拥有情绪,祂内心此时的心情应该是无语。
  祂反应极快地在欧德一咕咚将光雾吞下喉咙前, 一顶欧德的喉结,生理性的条件反射让欧德张口反呕,那团塞得他腮帮子鼓鼓的光雾霎时流溢出来, 在空间中消弭于无形。
  恼火的欧德登时一脚踩上木船,借力转身,刚准备将不安定因素从自己新确定的地盘驱逐走——指以能填饱肚子的那种方式——眼前蓦然一空。
  “噜……?”低低的疑惑声从欧德嗓子里滚出来。
  他警惕地围着石岛巡逻了几圈, 确认每一个犄角旮旯, 哪怕是石头下压着的草根里都不可能藏着之前那个讨厌的玩意儿,才重新回到木船边端庄坐下, 拿手轻轻摸了摸那片雕刻画。
  现在是晚上十一点,远远超过了欧德平日里上床入睡的时间。
  接连死斗了数场的野兽终于感到困倦了, 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绿眼睛最后一次警惕地环视过空无一人的石岛,终于紧贴着雕刻画垂下头, 缓缓闭上双眼。
  ·
  欧德是在烤鱼的咸香中醒来的。
  他的眼皮还没睁开,口水先被孜然柠檬的香气勾出来, 惺忪地睁开眼时,只觉浑身舒畅轻松, 活像昨晚才对着沙袋痛快宣泄完一通情……绪……
  睡前的记忆逐渐回笼,从鲸吸海水,到撞醒火山。欧德不由地摸向自己还瘪地咕噜叫唤的肚子, 却冷不丁地摸到骆马绒布料特有的昂贵触感:“……?”
  他下意识地低头,就见自己原本应该光秃秃的身上,这会儿正整齐地裹着一套骆马绒西装。比羊毛更加昂贵且易坏的布料原本只该出现在室内宴会中,但现在它却沾满碎石滩上的湿沙。真是让欧德……让欧德……
  “卡文迪许。”欧德头都不用回,就能猜到后方在烤鱼的人是谁。
  他像穿着一身瓷器似的从地面上小心且僵硬地爬起来,有点咬着牙说:“如果你有很多钱,就把它们花在做有意义的事上。”
  “这对我来说就是有意义的事。”卡文迪许坐在海滩边,膝盖上平坦着一本书,鬼知道他屁股底下的红丝绒靠椅是打哪儿来的。
  他十分文雅地冲着欧德点点下巴:“合身吗?经典的萨维尔街公爵式剪裁,有轻微的收腰,很能展现你的身材——”
  “说得好像你就能看到一样。”欧德刻薄地说着,几下拍掉布料上的沙砾,走到卡文迪许身后低头一看书,又是一轮心梗,“你怎么还在看《小王子》??我说了你们之间不合适,你就不能放过彼此吗?”
  “哪里不合适?”卡文迪许发出不赞同的声音,“近来重读这篇故事,我惊讶地发现自己竟能和其中的角色感同身受。”
  “……”欧德说,“真的吗。谁?”
  “当然是飞行员。”卡文迪许讶然说,“之前在深潜者据点我就背过一段给你听,你没印象了?但那时候我的感触还没有现在这么深……看看这段。”
  卡文迪许居然真的清清嗓子,摸着纸页上的墨字念道:“‘小王子沉默了一会又说:[你的毒液管用吗?你保证不会使我长时间地痛苦吗?]
  我焦虑地赶上前去,但我仍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现在你去吧,我要下来了!]小王子说。
  于是,我也朝墙脚下看去,我吓了一跳。就在那里,一条黄蛇直起身子冲着小王子。这种黄蛇半分钟就能结果你的性命。’”
  “……”欧德就拿眼睛面无表情地瞅着卡文迪许,看他能吐出什么象牙。
  卡文迪许抬起头:“你不觉得故事里的小王子很叫人恼火吗?任何有常识的人,怎么会去和毒蛇说话?任何有理智的人,怎么会为了一朵必然够不到的玫瑰花,放弃自己的生命,说什么‘我要去的地方太远,带着身体不行,所以我得死了灵魂才能找到它’?”
  “卡文迪许。”欧德语含警告,“接下来的话你最好在心里好好想几遍再说。我不希望什么正事都没说,先跟你打起来。”
  然而卡文迪许也有他自己的执着:“我认为故事里的小王子就是典型的浪漫主义者,因为不切实际的目标,放弃真正实际的生命。这很愚——”
  “咚!”
  三分钟后。
  卡文迪许拿手帕捂着青了一块的额角,姿态看起来居然依旧优雅:“我很同情飞行员。他必须面对一个一心求死的小王子,道理说不通,劝说也不听。所有人都怜悯小王子为爱而死,然而谁来考虑不得不承受这一切的飞行员的心情?”
  “……”欧德心想,谁来考虑他这个不得不听牛嚼牡丹、还发表挑剔感言的爱花者的心情?
  他将最后一口烤鱼咽下肚,拿巾帕斯文地擦了一下嘴,承认卡文迪许令人惊讶的烹饪水平,但主打一个拿人不手短,吃人不嘴软。张嘴就是一句:“你究竟是谁,卡文迪许?”
  欧德微微前倾身体,逼近卡文迪许:“我有个自己都不敢置信的推论——”
  卡文迪许用礼貌的语气不礼貌地打断:“那么你也许就不该相信这个推论——”
  欧德置若罔闻:“我认为你是犹格索托斯。”
  海滩边安静了几秒,只有海鸥在清晨的雾霭中鸣飞。
  卡文迪许缓缓开口:“所以……你认为犹格索托斯会为你做烤鱼,替你穿衣服,在你的威胁下乖乖顺从——”
  “你管夜袭碾没了三间房、故意在潜伏的时候冒头不走叫顺从?那我还真想知道在你心里不顺从是什么样。”欧德冷嘲热讽,“而且,如果不是这样,你要怎么解释犹格索托斯的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