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欧德感到力气在从身体中迅速流逝。
  他看见攥住他足踝的沙尘之子在火焰中发出痛苦的嚎叫,直到他的五官扭曲,皮肉干瘪萎缩,在一眨眼间变成一具和密林边的摄影师、和浮士德给欧德看的受害者照片一模一样的焦枯尸体。
  ——是它!
  欧德本能地意识到,造成6月2日小镇覆灭的火焰就是他眼前这片被黑裘女士称为“星之彩”的东西。但——为什么来的这么早?
  还有——卡文迪许呢?
  这什么“星之彩”是他弄的吗?
  火焰中,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攀缠上他的小腿,一路蜿蜒向上,紧跟着强行将他托飞而起,迅速带向密布的巨树歪倒所指的方向。
  “等……唔!”欧德挣扎着,嘴刚张开,那灼烫的无形之物就迫不及待地挤进他的口中,迫使他仰起头。咽喉被挤压的作呕感令他难受地闭了下眼,眼角泛出生理性的泪水。
  但与此同时,他脱力地垂在身侧的手却痉挛了一下。
  手指抽搐着勾起,直到某一刻,他的指尖触上冷硬的扳机。
  “——乒!”
  烫在枪膛上的炼金术阵,自扳机到枪口,迅速亮了一遍。
  生命被凝取成子弹,在枪响中脱膛而出,像狂风驱散浓雾般在火海中撕开一条甬道。
  紧缚着欧德的东西像被惊吓到了,当即就要抽身退开,但欧德却趁着力气回流,猛地一把攥住那团烫如炙铁的星之彩,无视皮肉的滋滋作响:“跑什么?”
  “不烧死我,又拼命往我嘴里挤……这不是很喜欢我吗?”
  他的声音有点含糊,挤进他口中的那截无形之物被他硬生生咬断了。
  他的感性在疯狂尖叫着恶心、决不能吃它、万一畸变怎么办,理性却冷静地问:
  你的力气被抽走了。不吃掉它,你想死在这里吗?
  别忘了萝拉。
  别忘了该被狗.日的命运。
  别忘了祖父的遗体,还在太平间的石格中腐烂,等待你接回墓地。
  “……”欧德不禁哂笑了一声。心想死得畸形一点就畸形一点了,该办的事他总得办完。
  他缓缓咀嚼起嘴里那团无形之物——其实一点不难,甚至享受极了。
  他感到自己的味蕾正像干枯的草叶初逢甘霖般跃动,饱足的、令人战栗的欢愉从他被填满的胃部炸开,顺着血液奔流向四肢百骸,力量从被滋润的每一个细胞中涌出来。
  等到咀嚼停止,他环视了一圈周围似乎在猛烈燃烧,又像在簌簌抖动的火海,多了几分血色的唇角勾起似有似无的弧度:“你们在怕啊。”
  “怕什么?怕我也是怪物?”
  “我也挺怕的。”
  “来吧,来说说,我的这副皮囊有多吸引你们?”
  欧德绿色的眸子在火光中呈现出醉人的蜜金绿色,眸光从机械瞄具后流转出来,他架着枪膛上的金纹彻底亮起的霰.弹枪:
  “够不够让你们为它去死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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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星之彩,取自洛夫克拉夫特的《星之彩》。本章中所有对它的描写,都是基于欧德的视角,因其对星之彩并不了解,所以存在错误理解。
  第12章 过来。
  “乓!”
  第二颗子弹脱膛而出,一路撕破火海,生生在铺天盖地的火焰中破开一条横贯南北的甬道。
  火浪骤然翻起,烧灼的温度终于真正舔上了欧德的皮肤。
  “嘶……”
  欧德不知道正常人在身上着火的时候会有什么反应,惨叫?滚地扑打?都是出于最基础的自救本能。而他的自救本能在火舌令皮肉枯黑干瘪时尖叫的是:
  吃了它们……吃光它们!!去他的怪物……去他的新世界,原本的旧世界难道还不够操.蛋吗?!
  皮肉嘶嘶作响,欧德从胸膛深处发出一声低低的怒吼,一发接着一发的子弹毫无停歇、疾风骤雨般倾泻向面前的火海,眨眼间撕开了将近三分之一的空缺。
  “——”星之彩们在接连不断的攻击中被彻底激怒了,火浪呼啸着凝聚成更加暴虐锋锐的飓风,狠狠卷席向被丢回地面的欧德。
  然而欧德只是利索地将枪座抵上胸口,单手持着枪,好像这样的烧灼无法让他感到疼痛似的,另一手毫不犹豫地伸出去捕捉任何他能抓住的敌人,看也不看地塞进口中。
  皮肉嘶嘶作响,上一秒还在迅速干瘪变灰,下一秒又春芽般滋长出新肉。
  欧德绿色的眼睛像残虐饥饿的野兽,一眨不眨地注视着猎物,没分出任何心神去想为什么他能这么耐痛、持枪的技巧又是从哪来的,只管将子弹无止歇地灌出去,不管这些子弹耗得是不是他的生命——反正如果他无法消灭星之彩,照样得死在这里。
  乓乓的枪响声在森林中连贯成线。直至某一刻,星之彩的怒火终于被畏惧所覆盖,原本汇在一处的火飓风倏地分散开来,各自向四面八方分散。
  ——不。
  不能让这些东西逃出密林。
  有多少人会因此而死?他得——他必须,把这些东西全部剿灭在这里。
  星之彩的能量滋润着胃部,修复着每一寸神经和皮肤,欧德的眼睛游弋着萤火似的微光。
  他直接不留退路地一把丢开手中的□□:“就走了?真舍得吗?”他的声音放得又轻又诱惑,“要不你再看我一眼……来吧,就一眼,看看我……”
  但愿浮士德说的那句“对于实力越强的存在影响越大”是正确的。欧德在心里想。不然他也没别的办法把这些往四面八方蹿的星之彩逮回来了。
  这辈子色诱最多做到装可怜地眨巴眼睛就歇菜的欧德,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不受控制地静止下来的星之彩,停顿几秒后,故意抬起争斗中被树枝划伤的手腕,带着几分挑衅紧盯着远方的色彩慢慢低下头,轻轻分开浅色的唇瓣探出舌尖,柔软的舌条不紧不慢地掠过逐渐恢复光洁的手臂,一路向上,直至将缀在隆起的腕骨处的那颗血珠轻轻卷走。
  跃动的火焰在某一刻静止了,有那么几股星之彩甚至情不自禁地向之前它们还想逃离的方向滚近了些许。
  欧德轻轻呼出一口气,让身躯放松下来。他微闭了一下眼,再睁开时,眸光从半遮半掩的深红色睫毛下懒散地晲出去。
  他用湿漉的舌尖顺次舔过指尖上的硝烟,随后无声勾唇,对着虹彩的方向做了个口型:
  ‘来呀。’
  寂静的三秒过后。
  火光应邀而至。
  *
  十五分钟后。
  欧德靠坐在一根仅余树根的橡树边,半屈着一条腿平复呼吸。
  老板娘好心送他的衣服就剩几条布还倔强地挂着,除了碍事,估计也就只能起到时尚的作用。
  他的嘴唇还是肿胀的,唇角有些开裂的血口,但是几个呼吸间,这些残余的不体面就随着星之彩在胃袋中渐渐消化而消隐无踪。
  ‘比之前吃完深潜者后愈合得更快了。’
  欧德的脸上没有任何惊喜,疑虑沉积在他深绿色的眸底。如果不是理智仍存,他简直想把之前被撕裂至耳根的嘴角再撕开一次,好催眠自己:
  看,伤口没有自行愈合。我还是个正常人类。
  他面无表情地靠着树根,左腿正嘎吱作响。这条肢干正以一种诡异的方式扭动着,从拧曲得像一根丑陋的麻花,逐渐掰正回修长笔直。
  痛。很痛。痛得欧德巴不得现在就死。
  但更让他感到焦灼的,还是那些徘徊在脑海中的问题:
  ‘为什么我能吞噬这种东西??’
  ‘变得越来越轻松了……这是不是意味着我离变成怪物更近了一步?’
  ‘为什么我会习惯于忍受这种疼痛……为什么我从没碰过霰.弹枪,却对它的后坐力如此熟稔、对如何校准瞄点如此熟悉?’
  “咔哒。”
  翻转向下的足踝骤然回正,身上所有的伤都已经愈合。欧德深吸一口气,收敛起所有和当前的目标无关的思绪,撑着身后的树根借了一下力,站起身后环顾了一圈战场。
  密林已经被夷平了。仅剩最边缘的一圈树。
  大片白黑相间的灰烬铺在土地上,青苔、蘑菇、树木……全部被烧得只剩下残余的形状,欧德随便踢了一脚,残形就像沙堡一样簌然坍塌。
  黑裘女士死了。她躺在某片隆起的土堑上,原本高大的身躯干瘪得像七八十岁的老妪。
  所有沙尘之子也死了。他们的焦尸挤在密林边缘的屏障边,似乎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还在拼命尝试逃脱樊笼。
  “卡文迪许?”欧德没看到那个最关键的身影,又环顾了一圈此时变得一览无余的密林,“你还在吗?”
  没有回声。
  有个完蛋玩意儿前脚刚从他这儿要来友好相处的承诺,后脚就拍拍屁股跑了个没影。
  欧德用舌尖抵了抵一侧的脸颊,耐着脾气转身往密林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