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凌荇发觉自己杀错人后并没有停留,因为乘务员的尖叫势必会吸引来警察,所以她拉着殷莲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
  两人回到一直躲着的车厢内,凌荇膝盖一软,‘嘭’地跪倒在地。车厢内的灰尘被她震起,在空中漫无目的茫然失措的飘荡。它们落到凌荇的头上,落到凌荇的肩上,它们把凌荇覆盖。
  殷莲走上前,把这些粘连成片的灰尘一一从凌荇身上摘下来。她看见凌荇红彤彤的脸颊和醉酒般的迷茫的双眼。殷莲的手盖到凌荇的额头,触及一片温热,“你发烧了。”
  暴怒加上奔跑,凌荇身体里的精力就这么在她不知不觉间被消耗殆尽。她的上身软软靠在殷莲身上,仰着头的下巴抵到殷莲的小腹,半睁着眼睛,喃喃撒娇:“我好冷。”
  殷莲脱下自己的羽绒服盖到她的身上,“你睡一会,我等一下去找葛护士拿药。”
  她认定葛妙是护士,护士身上一定会有药,却从来也没有想过,葛妙的药也是从药房里拿来,而不是抬手就能自动出现的。
  葛妙这回出门没有带药。她想着火车也只有一天的时间,哪怕途中真的那么不巧的生病了,熬一熬到站外卖买个药就好。
  和江寄林卜甜一起站到行李车厢外,葛妙抿抿嘴巴。凌荇缩在车厢角落,她穿着羽绒服,身上盖着殷莲的羽绒服,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听到有人开门的声音,凌荇也只是睁开眼睛冷冷看了来人一眼,在人群中找到殷莲以后,她的眼睛又合上。
  葛妙心里有些复杂。杀了自己朋友的凶手就在眼前,殷莲却还希望她能救她。
  往后退了几步,葛妙说她没有带药,也没有得过水痘。“你们都得过水痘吗?这个病传染性很强。”
  卜甜摇头,江寄林也摇头。但无论如何,她们要找的两位逃犯倒是自投罗网了。
  江寄林指挥在场唯一得过水痘的殷莲把凌荇背到他所在的6号车厢,又让卜甜通知乘务员这件事,让其他乘客尽量不要靠近6号车厢。
  “我又听到舅舅的声音了。”江闻笛坐在车厢里,望着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停下的雪,无精打采的说。她的面前摊着出发前带的复习资料,半个小时过去,她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
  “嗯,好像又出什么事了。”
  江闻笛合上她的复习资料,抻长胳膊伸了个懒腰,“好吧,好吧。我放弃了。反正现在才28号,离我考试还有八天,就算我们到了汾城是4号,我们都可以直接坐飞机回希森考试。”
  “是啊。”江休云把没有信号的手机屏幕锁上。她指一指门外,故意开江寄林的玩笑:“你的考试还可以补考,你舅舅的官司可是没有办法逃的。”
  江闻笛想笑,但是又觉得对不住舅舅,她把这辈子难过的事情都想了一遍,抬了一半的嘴巴才好不容易压下去。
  车厢外传来脚步,急促的也是熟悉的。很快江闻笛她们的车门被拉开,江寄林挂着一双黑眼圈和一脸疲惫,“休云,你能帮哥一个忙吗?”
  他上一次问这个话的时候是江休云收养江闻笛的时候。
  熟悉的句式让江休云不由自主地看向江闻笛,很快她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江寄林,“怎么了?”
  “你得过水痘,对吧?”
  江休云走到车厢门口,“得过。八岁的时候。”
  水痘的传染性很强,江休云在学校里得了水痘以后直接被送进医院。她一个人住在儿童病房里,江寄林被挡在外面。她整天整天的害怕挂水和打针,江寄林就隔着病房的玻璃门看她,逗她笑。
  他应该没有忘记,只是在为自己接下来的问话做缓冲。
  果然江寄林说:“那你能帮我照顾凌荇吗?我们这里只有殷莲得过水痘,我不能……”
  “懂了。”江休云淡淡地打断他的话,“我去照顾。但是你们有药吗?没有药,难道让她自己扛?”
  第62章 偏向
  江休云站在6号车厢内,第一次仔细看清了凌荇。
  凌荇看起来很小。‘小’是身量小的‘小’,也是年纪小的‘小’。她小小一团躺在床上,因为不舒服浑身出了很多虚汗,头发丝黏在额头上,看起来乱糟糟的。她紧闭的双眼让人看不见她的眼睛,只能顺着长长的眼缝猜她的眼睛一定不小。凌荇翻了个身,一滴汗顺着额头落到她小巧的圆鼻头上,很快又坠落,融进枕头里,只留下一颗毫不起眼的圆。
  江休云找来一把铁质的高椅子,在凌荇身边坐下。
  江寄林她们去找药,江休云主要负责看住凌荇。水痘最让人痛苦的部分不是发烧和起疹子导致的疼痛,而是水泡带来的瘙痒。
  凌荇从小到大都不肯忍的。身上哪里痒,她一定要挠。江休云就要在凌荇伸手去挠水泡的时候捉住她的手。
  殷莲也在这间车厢。
  江寄林他们让她待在这里。反正殷莲得过水痘不会再得,反正殷莲会被自己答应和凌荇回江州的承诺绊住脚。
  殷莲坐在凌荇的对面,另一张下铺,双手握着床沿,脊背挺直,乖乖学生的样子看江休云时不时伸出来抓住凌荇的手。
  “她会生气。”
  当江休云又一次抓住凌荇的胳膊时,殷莲很突兀地开口。
  江休云按下凌荇的胳膊。她没有回头,语气冷淡:“随便她。”
  殷莲不再说话。凌荇也确如她预料的,在下一次江休云抓住她胳膊时不满的皱起整张脸全部的五官,“放开!放开我!”
  那双眼缝很长的眼睛睁开,凌荇大大的眼里含着一汪亮晶晶的泪,“我好痒!你放开我!让我挠挠!”
  江休云不言语,握着凌荇手腕的手加重了力气。
  “你放开呀!”大概是刚才睡好了,现在凌荇明显有了力气。她晃动着自己的胳膊试图甩开江休云的手,但江休云不放她。
  “我真的要痒死了,你放开我!放开!”
  “你杀人的时候。”江休云的语气还是那么冷,“有没有人这么对你说过?‘放开我,我不要死,求求你,别杀我’。有吗?有吧。那你放开他们了吗?”
  你放过那些无辜的人了吗?
  江休云承认自己是有私心的。
  眼前的人绑架了她的孩子。坐在她身边的人杀害了她孩子的亲生父母。她知道眼前的两个年轻女孩各有各的破碎,各有各的疾病,但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伤害就是伤害。
  她们选择伤害别人,也必须要接受自己选择带来的后果。
  至少她们现在就必须面对受害者家属的小小报复。
  江休云认为自己已经做得很好了。她没有杀了凌荇和殷莲,她甚至答应哥哥对她们进行人道主义的照顾。
  凌荇不能再要求自己对她有什么温柔的态度。江休云只是母亲,又不是圣母。
  凌荇瞪大眼睛,生病的躯体让她没有健康时那么有力量,可她还能发脾气。她挣扎着要踹江休云,脚却始终踢不到江休云那里,反倒把被子掀翻,蒙了自己一头一脸。
  “你有病啊!我杀人关你屁事?!他们死是自找的好吧?!谁让他们做那种恶心事啊?!”
  “不是所有人都对你做了那种事吧。”凌荇的事情江休云听卜甜和江寄林都说过一些,她冷静地反驳,“江闻笛没有对你做过那种事。可你还是绑架了她。”
  凌荇的脚停下来。她扭着屁股坐起来,被子滑落以后,她和江休云对视。
  “你是……江副队长的妹妹。”凌荇认出她。
  江休云点头:“我叫江休云,是君闻笛的养母。”
  君。
  黑夜,小女孩,粉色的儿童剪刀,要给爸爸妈妈报仇。
  殷莲的脊背挺的更直,双手不自觉攥紧床沿。她是君闻笛的养母,是当年那个要杀了她,给她爸爸妈妈报仇的小女孩的养母。
  好奇妙。
  殷莲在那夜以后逃离霍总和她原来的家。她在便利店打工,下了夜班白天回家睡觉。小女孩就在白天的梦里纠缠她十一年。
  这十一年殷莲从来没有试图打探过小女孩的消息。她不知道也不好奇那个没有爸爸妈妈的女孩子处境如何,会遇到什么,会长成什么样的人。她会开心吗?会想起死去的爸爸妈妈吗?会想起自己吗?她会不会偷偷练习杀人,会不会一直在找自己,继续她的复仇计划?
  这些问题殷莲完全没有想过。对于过去十一年里的殷莲来说,这个小女孩是她这么多年唯一失败的任务,是她不能回江州的理由。
  霍总一定会罚她。他可能会用长命锁的链子磨破她的脖颈,也可能会绑起她的双手把她吊在房间里。总而言之,霍总一定会惩罚她。
  可是她实在太讨厌杀人了。
  被凌荇确定过自己能知道很多事情以后,殷莲对自己有了更多的‘知道’。
  她现在知道自己最讨厌的事情就是杀人。
  所以霍总要罚她就罚吧。用金链子也好,用绳子也行,磨得她皮开肉绽露出骨头也可以。只要不让她继续杀人,殷莲随便他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