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江还岸看了一眼鲜血淋漓的手,轻轻叹口气。咬紧后牙,脚往上踩,成弓字步,把门板拉出来,转身踩着一块石头往下一跳,往祝轻舟身边跑。
  祝轻舟伸手接过木板,顺着小女孩身体纵向下放,等到木板完全伸过小女孩的脚,祝轻舟抬眼望向江还岸,江还岸点点头忍着手掌的痛和祝轻舟一起一左一右拉着木板,把人拉出来放到地上。
  成了。
  来不及欣喜,因为还有伤员,原先和祝轻舟在一起的护士和一名外国记者在废墟下挖人,没有过多思考,祝轻舟把救护车上的担架拿来,两人合力将将女孩转移到担架后,祝轻舟将担架连人放上救护车。
  江还岸拿着木板往护士那去,是一名被压着胯部的男孩,护士刚腾出空间,木板无异于雪中送炭。
  江还岸绕着废墟走了两圈,时不时喊喊,确认没有遗漏的伤者。松了一口气,打算拿起相机拍照,手指一碰上相机想使劲,掌心的痛感便不由分说直击大脑。
  经过一番动作,手上的血混着尘土和沙砾糊成八宝粥,伤口大但是应该不是很深,江还岸稍微放下心来。
  用gopro拍两下,江还岸往祝轻舟那走,救护车上担架躺着一个,旁边坐着两个,都是腿上的弹片伤,祝轻舟在给她们进行简单止血。
  听见后面的动静,祝轻舟往回看了眼又低下头继续手上动作,等简单处理好,让病人往里坐。
  “上来吧,回去了。”祝轻舟转身看向她。
  “那个,我受了点伤。”江还岸说着举起右手晃了晃,还扯出了一个笑,招财猫似的。
  祝轻舟的眼神先是落在满是血污的手随后落在她的笑容上,又无语又想笑。
  这是什么新品种笨蛋吗?
  祝轻舟侧身拿了生理盐水,碘伏和纱布跳下车,“伸手。”
  江还岸听话的递出了自己的爪子,生理盐水倒上去的时候疼的她快要跳起来,嘴里不停倒嘶冷气,带着手都有点抖。
  “忍忍。”祝轻舟伸手捏住颤抖的四指,把碘伏怼着伤口倒。
  祝轻舟的干净利落顿时让她联想到补牙时温柔对她说“疼了举手”但是举手时依旧手上不停,疼的她哭爹喊娘的牙医。
  手指被抓住,疼痛无处释放,江还岸的右脚尖不自觉快速点地。
  祝轻舟瞥了一眼,好整以暇道:“跳舞呢?”
  江还岸顿时嘴不抽了,手不抖了,脚不点了,伤口不痛了,咬牙看她。
  自动忽略她幽怨的眼神,祝轻舟拿纱布给她缠上,绕了三圈打了个蝴蝶结,“好了,走吧。”
  江还岸磨了磨牙,跟在她后面上了车。
  车子开动,祝轻舟瞥了身旁的人一眼,嘱咐道:“伤口别碰水,也别拿相机了”
  “哦。”位置不够,江还岸和她挤着坐,腿靠着腿,手臂挨着手臂,让她很不自在。
  “多久能好啊?”
  “一周。”
  “什么?”江还岸不由得提高音调。
  一周?一周不能拿相机?
  祝轻舟看着她瞪大眼,满眼写着不可置信,非常认真的说:“一周才能结痂,要掉还要一周,所以你最好乖乖听话,不然发炎或者裂开,你就更好不了了,你也知道,这里药物不多。”
  心如死灰·江还岸
  “手机也能拍,三脚架也能拍,这个也能拍。”祝轻舟说着指指她胸前夹着的运动相机。
  这不一样,江还岸一边撇嘴,一边看向她点头。
  看着她蔫了吧唧的样子,祝轻舟莫名想笑。
  到了医院,祝轻舟推着担架往里走,看着一楼越来越多的人,叹了口气。
  江还岸是个坐不住的性子,她总怀疑自己可能有个什么多动症,除了睡觉以外,一闲下来浑身就痒,还是太年轻了,精力旺盛,江还岸如是想。
  走到医院外,她一眼就看见了陈思和,拔腿走到她身边叫道:“思和姐。”
  陈思和扭头,可能是属于记者的敏锐,她一眼就看见了江还岸的右手,“怎么了这是?”
  “在救人途中,不幸挂彩,这!是我的勋章。”江还岸把左手放在胸口,大义凛然道。
  “......”
  “你还挺中二。”有点好笑。
  “我分明是热血青年。”
  “明天口岸跟拍你就别去了,养两天。”
  意料之中,江还岸信誓旦旦开口:“那我明天接着蹲医院,放心吧,我绝对不拿相机。”
  “你最好是。”
  “我跟着你吧,思和姐,你接下去去哪?”
  “拍面包店,去吗?”
  “去。”
  第6章 狂做别想
  次日,王康和陈思和一早就去了口岸,江还岸想了想还是轻装上阵,带了录音笔,gopro和手机在医院采访。
  医院的人好像永远只增不减,像溪流从四面八方汇入海里,永不停息。
  她已经习惯了鼻尖消毒水的味道,习惯耳边孩子的哭泣,老人的咳嗽,输液架不停滑过地板产生的沙沙声,习惯有人从担架里进来,有人铺着白布出去,但她痛恨这种习惯,她觉得很不应该,她怕自己会慢慢对生命的消逝感到漠然,继而不再拥有共情的天赋。
  情绪有点儿过载,她需要自我调节。
  江还岸走到小门,靠在水泥墙上,微微弯着腰,整个人像是被一个无形的罐子装住,氧气慢慢稀薄,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想了很多,想到昨天小女孩在废墟下说的“谢谢”,想到阿迈勒和她交朋友时的笑容,想到病床上病人空洞的眼神。她迫切汲取一切所能汲取到的情感,来证明自己还有共情的能力,从而打开罐子,让氧气进来。
  呼吸得到缓解,头脑依旧混沌。
  “怎么了?”祝轻舟刚做完一台手术,有了空闲,出来透透气,这个时间点,她好像不会出现在这。
  “我能问你个问题吗?”江还岸混沌的脑子闯入一小束清晰的光,她迫不及待地想要抓住。
  “你说吧。”直觉让她觉得,她现在的状态很糟糕。
  “你见过那么多死去的人,会习惯?会麻木吗?”江还岸直视着她,试图捕捉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祝轻舟偏头看她,目光如炬火,洞悉她内心所挣扎处。
  “摸过冰块吗?”
  “嗯?”毫不相干的问题让她一时有点绕不过弯。
  “嗯。”
  “摸的第一下你会被冰到,反射抬手,如果有人摁着你,你会渐渐感觉不到痛感,也就是麻木,但是最后手拿开,你会发现回温时的痛感会比之前更甚。”
  “麻木不是没有感觉,而是感觉太多,身体启动了保护机制,下一次你碰到冰块,还是会条件反射的抬起手。”
  “所以试着接纳它,而不是剧烈的排斥,你要相信自己,你的心脏不是一块只进不出的海绵,而是有血流入,也有血流出,每一天都不一样,有重置的能力。”
  “而且你知道吗?”祝轻舟含笑看她。
  “什么?”脑子里的大雾开始慢慢散去,她在反复咀嚼祝轻舟的话。
  “当你害怕自己会麻木的时候,恰恰证明你不会麻木,也证明了你很善良。”祝轻舟忽然感觉自己像个抽象的哲学家,于是她阖眼思考了一下,做出了邀请,“去看今天刚出生的婴儿吗?”
  那句“你很善良”让江还岸有些飘飘然,这个评价是不是高了点。听到她的邀请,她立马抬了抬眼,“去。”
  祝轻舟转身在前面带路,江还岸跟在后面,仍在思考她的一字一句,因此当有医护人员推着输液架快要撞上她的时候,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毫无察觉。
  手腕被人握住往墙上带两步,衣摆与输液架擦着划过,她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看着握住自己左手腕的手,洁白的皮肤下可以清晰的看见青色的血管,微凉的温度透过轻薄的衬衫传来,短暂的热量传递,对方的手就松开了。
  “谢谢。”手腕触感离开,江还岸赶紧向她道谢。
  对面的人有点无奈,还是个迟钝的笨蛋。
  “好好看路。”
  江还岸小鸡啄米般点头。
  穿过人满为患的走廊,祝轻舟轻轻把门推开,里面七八张床,每两张床中间挂着褪色的帘子,领着江还岸停在一处病床前,床上女婴和妈妈躺在一起,新生儿肌肤砖红,黑湿的头发贴在头皮上,像刚淋过雨,默默蜷在母亲用头巾折的小襁褓里。
  似是感受到了陌生人的目光,她忽然睁开眼,放声哭泣,像是生命在叩击世界的门环。江还岸忽然就笑了,拿出手机为她们拍照,留下新生命的证据。
  有护士进来喊祝轻舟,她看了眼旁边的江还岸,她笑得很开心很明媚很有生命力,像是春风唤醒万物。
  “江还岸。”
  “嗯?”
  “如果想不明白的话,狂做别想。”祝轻舟看着她的眼睛说完这句话,转身跟着护士离开这个象征希望的病房,到手术室创造更多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