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倪青已听不进她的宽慰了:“可万一你倒下去的时候磕到后脑了呢?万一你躲得太慢直接被围栏砸中了呢?”
  “这次是骨折,那下一次呢?”
  倪青的眼眸在闪烁,可其中滚动的不是泪,而是愧与恨:“洛川,我可以拿自己的命去跟他们博弈,这事儿我上辈子就干过,我一点儿不怕。但你,我赌不起。”
  洛川没再说话,倪青也渐渐从她的沉默中,寻回了冷静,苦笑:“我又钻牛角尖了。”
  “这不是牛角尖,倪青。”洛川坐了起来,认真道,“这是爱。”
  “是吗,”倪青搂住她,叹气,“可我分不清。”
  “我分不清什么是正常的担忧,什么是过分的焦虑,我也分不清怎样是对,怎样是错,我……我只想让你们都安然无恙,我想,我不想你们出事。”她小心翼翼地避开洛川的伤臂,可是越发浓厚的恐惧使得胸中越发空洞,她急迫地渴望洛川的体温,洛川的皮肤,化作力量,抵御心中的惶惑。
  “可是事到如今,这是不可能的。”洛川说,“我的受伤,只是一个开始。”
  “他们在试探你的底线,像我这种无伤大雅的轻伤,很快会变成恶意的陷害,甚至,会危及生命。”
  “他们想看看我何时会发现这一切不是意外,想知道我能忍到什么时候,也想知道我对此究竟是会反击,还是妥协。”
  倪青笑得讽刺:“上辈子,他就爱玩这种把戏,用强权去倾轧一个倔强的人,就像是捉住一只蛐蛐,明明可以直截了当地毁灭它,却偏要去作弄,去折磨,看着笼中的小虫挣扎、反抗,直至奄奄一息,磨去所有的傲气和自尊,抛开善意和底线,一路堕落到最深处。”
  “上辈子,我就是一只虫子,这辈子的我或许比上辈子要强些,可至多就是条鱼,终究还是要上砧板。”
  “第一刀已经落到你身上,第二刀一定是我爸妈,或许明天,或许后天——”
  话未说完,像是某种应和,铃声骤响。
  “表妹!大事不好了,表叔表婶他们涉嫌运输毒.品被警察扣了,你赶紧过来西城区公安局一趟吧!”
  倪青的眸色暗了又亮,无数句叱骂被嚅嗫的唇齿嚼碎,只余下一句喟叹:“看来,是今天啊。”
  第91章
  前世,三十四岁。
  拘留所门外,洛川倚在一辆霸气的硬派越野车边,漆皮高跟鞋极具韵律地敲打着地面,细长的女士香烟夹在两指之间,红唇吞吐烟雾,如同为她蒙上一层老电影的滤镜,妩媚而危险。
  大门开合,一个约莫二十七八岁的女人向她走来,面带惊喜:“姐,你怎么亲自来了?”
  洛川勾唇,徒手掐掉烟,拍拍她的肩:“这几天受罪了,上车吧,我叫澜坊留了包间,给你接风,也去去晦气。”
  砰,砰,车门紧闭,洛川流畅地把车开出院子,一时间,车内只剩下空调呼呼的风声。
  “放心,没有耳朵,他们不敢往我的车里装那东西。”洛川目不斜视道。
  女人本就憋了一肚子话,听她一说,便迫不及待地转向她:“我听说了,从赌.场出事到我被拘留那段时间,你一直在想办法捞我。”
  “坐回去。”洛川冷淡说着,转了个弯。
  “做戏要做全套。你毕竟是我手下,你被拘留,我若在外面什么都不做,让你就这么平白无故被放出来,他们会不怀疑我?”路口红灯,她打开窗户,单手点了支烟,将烟灰抖到窗外。
  “你受伤了?”女人皱眉,“你说过,你现在身体不好,除非为了镇痛,否则不会再频繁抽烟的。”
  红灯很长,洛川转头望窗外春日绿色,悠然地说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话:“那个赌.场在老东西手里正常运营了十年,到了我手里,不过三个月就被抄了个底朝天,还因为几个正好在里头打牌的琅山厨子,险些让整个贩.毒网络全军覆没。你说,他该怎么罚我?”
  洛川笑了一声,逆着光,看不清脸上表情,只亮面的红色指甲油在光下闪烁:“托你们的福,我也是多年没见识过他变态的一面了。”
  女人低了头,满目愧疚:“对不起。”
  绿灯亮了,洛川松开手刹:“罢了,从发现你身份起,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不是你的错。”
  “我,我可能要撤走了。”推背感骤起,女人忽然道。
  洛川踩油门的力度隐蔽地一顿,转瞬便恢复正常,点头:“好,就说你被关了这些时候,怕了,钱也挣够了,想回老家做生意去。你的位置接触不到什么机密,没人会追查。”
  “下一个卧底来的时候,跟我说一声。你走了,我正好需要新的手下。”
  女人却摇了摇头:“队里讨论的结果是,暂时不派新卧底进来。”
  她看着洛川略显削瘦的侧颜,沉了一下气,真诚道:“雪姐,你愿意正式成为我们的线人吗?”
  “你可以直接和我们联系,协助警方完成任务,当然,我们也会为你提供掩护,防止你的身份被发现,这样一来,你会比现在单打独斗安全得多。”
  又一个红灯。洛川没有转头看她,而是默默地抽完了一支烟,把烟头掐灭丢到窗外。窗户缓缓抬升,映出与她的娇艳五官完全不符的冷漠神情:“去问问郑月,哦,就是唐诗筠,当初她走的时候,对我说过同样的话。你去问问她,我的回答是什么。”
  “你们这些人呐,总想着劝我回头。”她的眼帘低垂,笑得很淡也很讽刺,“哼,该说太天真呢,还是太自大?”
  “若放到十几年前,我杀第一个人之前,或许还会考虑,可是到了今天,除了一条道走到黑,我什么都不想了。”
  女人并不愿放弃:“那你为什么帮她,为什么明知道我是卧底却还要把我留在身边,有意无意透露那么多消息给我?你明明一直在帮我们,为什么不愿意再进一步呢?”
  洛川将手肘搭在窗边,结痂的伤疤裂开来,她清晰地感知到疼痛,以及鲜血又一次涌出,铺开在皮肤上的温热。她斜看女人,浓妆之下,眼中带着点倦意:“帮你们?你错了,我只是活够了,想拉着那些脏东西跟我一起死罢了。”
  “说起来还得多谢你们,我早看吴家吃里扒外的两兄弟不顺眼了,这下倒好,一股脑抓进去,省的我自己动手拔钉子。”她搓着手指,看似说得轻松,但直到后面的车鸣笛催促,她才发现绿灯已亮了。
  “姐,你别这么说。”女人从她一瞬的失神里读出了她的谎言,心有不忍,“我们都觉得你和那些人不一样,你的心里还是向善的,我们想救你。”
  洛川挑眉,生硬道:“别,你们想多了。”
  “我在道上混了这么多年,各行各业的人杀了不少,得罪的势力一抓一把。哪怕是真成了你们的人,等到一切结束,也不过是从枪毙的时候打一梭子子弹变成打一颗而已,有区别吗?”
  “我这个人呐,就该下地狱的。”
  “没人能救我。”
  ————
  今生,十八岁。
  西城区公安局外,倪青一脚踢中路旁的樟树,红叶簌簌落下,掩盖她阴晴不定的神色。
  匆忙赶来的她没能见到父母,不论如何陈说,也只得到了那位中年男警察不耐烦的敷衍和驱逐。
  “表妹!”申良鹏匆忙追出来,几步路的功夫,却是气喘吁吁。
  “表妹你别着急,一定是有什么误会。”他扶着树干,一边顺气一边说,“表叔表婶怎么可能会运.毒呢,肯定是有人想陷害他们,趁着装货卸货的时候把东西混进去了。这些警察肯定能查到的,你要相信他们。”
  “呵。”倪青的肩膀耸了一下,猛然转身,眼神如刀般凌厉,要把眼前这人千刀万剐,“他们今天去的是华盛的仓库,货都是从华盛出来的,你是和他们对接的销售,你为什么没被查?”
  申良鹏吓得浑身一颤,躲开她的眼睛,支支吾吾道:“我,表妹,我知道你难受,但,但你也不能这么说啊,我要是也被抓进去了,谁来给你报信?”
  “哈,哈哈哈哈哈……”倪青笑了,笑得放肆,路灯照进她的眼睛里,竟像是照在蒙尘的珍珠上,黯淡无光。
  申良鹏感到不寒而栗,飞快地眨眼,刚想要再说点什么,却见一记拳头如箭般飞落到他的脸上,力度之大之狠,登时便有两行鼻血迸出来,滴滴答答流到他的衣领上。
  源自骨头的火辣疼痛蔓延,错愕中,传来倪青阴冷至极的声音:“叫你的上级滚过来,我要见他,现在。”
  …
  街边,路灯照不到的地方,一个青年悄然上了一辆低调的黑色商务车。
  车内,倪青抬眸:“是你。”
  她语中带了一点久别的奇意,停顿一刻后,紧接着是点头:“也对,跟踪我们的那群人,现在是你的手下。”
  “知道得真多啊。”青年梳着一丝不苟的大背头,坐到她身边,浪荡笑道,“看来y和你说了不少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