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很快,就变成了混战,三人打成一片,水花四溅,压根分不清谁是谁了。
  下午的天气比上午稍差,偶尔会飘过几朵云遮挡阳光,海边一浪高过一浪,倒是有些唬人。
  洛川游泳不好,不敢下水,就在沙滩上边堆沙子边看她们玩。
  她堆了一个海绵宝宝的菠萝屋,搭好后退了几步看看,总觉得哪里不对,伸手推倒了。
  退休妇科医生王秋萍躺在一旁的沙滩椅上,听见沙子倒塌的声音,拉下墨镜:“小朋友有心事呀?”
  洛川摇摇头,刚要开口否认,脑中忽地闪过一个念头。
  “王奶奶,”她乖巧地坐到王秋萍旁边,“我想……向您咨询点事儿。”
  王秋萍摘掉墨镜,把手里的书倒扣到腿上:“说吧,奶奶我虽然不太懂现在年轻人的感情问题,但做个听众还是合格的。”她的眼睛不像平常老年人那样混浊,依然是明亮的,对视时能感受到发自内心的温柔。
  “啊,不是这种啦。”意识到对方误会了什么,洛川赶忙摆手。
  “嗯,是我妈妈的事情。”她犹豫一下,“她得了和高阿姨一样的病,医生建议做手术,我想请教您,手术的后遗症大不大。”
  高芳芳的腹部有一条很长的疤痕,从肚脐眼一直延伸到三角区,虽然因为年代久远并不明显,还是很吓人,一看便知道是开腹的大手术。
  “这确实是要好好考虑。”一说到自己的专业领域,王秋萍立马变得严肃起来。
  “你妈妈多大?还有生育需求吗?”
  问题一出,洛川心里莫名一抖,但还是老实回答:“三十八岁,应该是不想再生孩子了。”
  “既然没有生育需求,医生也建议做切除,那最好还是听医嘱。”王秋萍分析道,“子宫肌瘤的复发概率不低,拖下去受的折磨会更多。而且,早点切除恢复起来快。”
  “你看你高阿姨,她做子宫全切的时候才二十几岁,现在过得多好,一点后遗症也没有嘛。”
  王秋萍拍拍洛川的肩,安慰道:“人嘛,生点病是常事,作为家属心里不好受也很正常,只要调整好心态,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高阿姨查出病的时候,在我诊室外哭了快俩小时,她老公还有乐乐两个人一起安慰也没辙,非说自己没了子宫就不算女人。结果过了没几天,她自己想通了,跑来说要做手术。”
  “那个年代吧,对女人的规训很多,不少人觉得,女人不能生孩子就是违背天理。还有人,媳妇大出血要摘子宫保命,都死活不肯签手术同意书,甚至扬言要找我们这些医生的麻烦,说我们是刽子手。
  其实仔细想想,少一个器官有什么要紧的,谁会说切掉一个肾、少一只耳朵就不算人了?
  那子宫又有什么不同呢?人生的价值是靠自己去创作的,为了所谓的身份认同牺牲健康,才是真正的傻瓜。”
  王秋萍说了很多,洛川觉得她说得很对,自己也很受用。但此时此刻,她的心里掀起了一阵骇浪,盖过了其余所有——
  高芳芳结婚二十年,摘除子宫十九年,十六岁的倪青,不可能是她亲生的孩子。
  所以,这就是高芳芳诡异迟疑的来源吗?
  太阳不知何时消失了,远处三人的水仗打累了,休息了一会儿,向着海的外侧游去。另一边,倪建华拎着一兜子饮料匆匆往这边走,见洛川看过来,挥手示意。
  骤然得知此等重量级的秘密,洛川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们。
  倪青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吗?
  如果她知道,是否就能解答她明明过敏严重却瞒着父母的问题了?
  可洛川觉得,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倪青的身上还有许多谜团,与她的家庭无关。比如她的英语口语,她的身手,她的d市方言,她骑摩托车的技术,她的人际交往能力,她的法律知识,还有她对魏智强的仇恨和对洛芝兰心理的把控……
  这些东西,挑出一两个或许还能解释,但组合到一起,绝非一个十六岁的孩子能掌握的程度。
  第30章
  “姐姐,请问卫生巾在哪里呀?”声音忽远忽近,仿佛隔着一层飘动的雾气。
  “姐姐?”
  “卫生巾是吧,”倪青招呼小女孩,“在这边。”
  小女孩望着满墙花花绿绿的包装,张开手里的小纸条仔细辨认,一时晕头转向。
  “给我吧,我帮你找。”倪青蹲下来,向她摊开手。
  “两包安睡裤,四包日用……”她从旁边扯了一个购物篮,按照纸条上写的牌子款式一一放进去摞好,把提手交到小女孩手里,“还有其他东西吗?”
  小女孩盯着柜台边挂着的牛奶糖,想了一会儿,摇摇头。
  倪青帮她把篮子提到柜台上,敲敲台面:“洛川,结账。”
  洛川如梦初醒,赶忙站起来,抽了个塑料袋,挨个扫码。
  “一共五十四块六。”
  小女孩拿出卡通钱包,从里面数出六十块钱来,踮起脚放到洛川面前。
  收银机弹出,洛川机械式地将钱放好,找出零钱来。
  倪青靠在旁边,对她挤眼:“换一个。”
  洛川反应了一秒,放下硬币,抓了四颗糖,和小票一起递出去。
  “谢谢姐姐!”小女孩一下笑开了花,和两人挥手再见,蹦蹦跳跳地走出了超市。
  “你最近怎么了?”倪青单身撑着柜台,歪着脑袋看洛川,“总是心不在焉的样子。”
  “稿子还没写出来?”
  不久前,洛川接了一篇约稿,不知怎的,原本一两天就能搞定的事情,一连拖了一周也没憋出一个字。洛川觉得是自己的阅历不够,遂决定找个能和各种人接触的地方积攒灵感。
  恰好倪家的超市有个员工准备辞职,一时招不到人,洛川便临时顶了位置,做了收银员。
  洛川出来打工,倪青当然也不想宅在家里,索性跟着过来,权当帮她分担工作量。
  “倪青。”洛川的眼睛盯着电脑,眼下隐约浮现两个黑眼圈,“你还记得你小时候的事情吗?”
  未到中午,外头已热气逼人,蒸腾的暑气将空气烤得燥热,完全想不到昨夜曾下过一场暴雨。
  超市里一个顾客都没有,倪青撑一下腰,走进柜台,和洛川并排坐着。
  “小时候啊——”她眼睛向上看,仿佛是在努力回忆,“你想听哪方面的?”其实不管是哪个方面,她都得大编特编。
  “都行。”洛川揉揉眼睛,手掌托着下巴,脸颊上的肉挤在一起,像一颗呆萌的桃子。
  “总要有个方向的吧,”倪青忍住去戳她脸颊的冲动,“故事也分很多种的。”
  “嗯……比如说,你以前是怎么过生日的?”
  一问就问到最难回答的,小家伙也是有点水平。
  倪青总不能跟人说,她收到过一座赌场当生日礼物吧。
  “嗯——和大家差不多吧。”倪青含混不清道,“无非是唱个生日歌,吃个生日蛋糕,再拆点礼物之类的。”
  “唔,真羡慕。我就没有过过这样的生日。”洛芝兰记得洛川的生日,但指望她给洛川庆生显然是不可能的。相反,洛芝兰觉得那一天完全是她的噩梦,每到那个时候,她的脾气都会异常暴躁,不抽洛川一顿都算是好的了。
  其实,这也是倪青不愿回答生日这个话题的原因。回望过去,看见的是母亲狰狞的面容,眺望未来,收获的是虚情假意的恭维和铺天盖地的控制。
  “有的,只是你忘掉了。”倪青终于忍不住了,伸手戳了戳洛川的脸颊,“妈,你妈妈一开始不是那个样子的。”
  洛芝兰的疯狂太过深刻,以至于让她们忘记了,其实六岁以前,她们有个幸福的家庭。
  “你是说——我爸爸还在的时候?”洛川抬起下巴,放下手。她原本只是随便问问,这下却是真起了疑心:“可我那时候还在d市,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好像没有和你提过我小时候的事情。”毕竟那时候的记忆,连洛川自己都是模模糊糊的,记得最清楚的,就是案件发生的晚上。当创伤过于沉痛,能被记住的便只有美好毁灭的那一刻了。
  倪青的后槽牙隐约作痛。又大意了!
  洛川的目光并不锐利,却暗含许多期待,等候着倪青给出一个合理的答案。
  倪青想骂人。她太容易被洛川感染了。每当洛川因为过去的事情而感伤时,她总会不由地陷入相同的情绪,进而被自己的经历掌控,流露出许多本不属于“倪青”的特质。
  她甚至有些怀疑,洛川是不是发现了自己的弱点,所以刻意地提及过往的创伤,以引出倪青内心的波澜,进而达到某些目的呢?
  但谁会为了别人的几句安慰,故意揭开自己的伤疤呢?一定是自己想多了吧。
  “新闻。”倪青只能如此解释,“那件事,上了新闻,上面附了一些亲朋好友的采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