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希望明天雨过天晴。
  突然有点后悔刚刚一时没控制住恐吓了管家,现在冷静下来想想,今天还是最好乖一些,才能保证明天的状态好一些…不过是不是受些伤反而更好呢,被人心疼的感觉实在不错。
  “明天是周六,明天是周六……”
  单纯的蝴蝶仙子,你究竟为什么会来到这地狱般的地方。
  嘴里的糖完全化开咽进肚子里,从几道明暗交替的罗马柱影子走出来,男孩已经像机器人一样调整好所有参数,挂上了最适宜的面部表情。
  步入客厅,从壁炉传出的柴薪味扑面而来,沙发正对的矮柜上方有块嵌入式屏幕,此时正在播放电影《海上钢琴师》。
  能一眼辨认出来也是因为宋不周曾指着海报为自己介绍过全部剧情。
  “对于世界而言,他甚至不存在”的描述非常具有吸引力,屏幕上的1900刚刚驻足在屏风前,说实话要不是有人在餐厅等着自己,柳烬真想坐下来从头至尾看上三遍。
  他捋了两把自己的金色头发,眼前无遮挡后将不好固定的碎发随意别在耳后,就这两下幅度不大的动作已经让领口松松垮垮的衣服挂在身上颠来倒去,露出锁骨和两片明显的淤青。
  接着像游魂一样飘到灯光范围内,刚一抬头就看见已经入座许久的郑席。
  男人身穿合体的西装,气派十足,胸前翠绿的宝石在灯光照射下闪烁光辉,举手投足都带着优越,能想象出他平日在生意场上是如何以看低级蝼蚁般看待他人。刀叉划过带血牛排,切下一小块送入口中咀嚼的同时,目光扫过伫立不动的人。
  而这被毒蛇盯上的猎物正在心里考虑要不要蹲到角落等待,结果男人用刀往旁边的盘子里划了两块肉,又用叉子点了点:“你瘦了,过来把这些吃掉。”
  柳烬紧张地捏住食指关节,在声音被调小的钢琴曲中收回注意力走到餐桌侧面的位置坐下。
  相安无事的状态没维持多久,郑席垂眼盯着餐盘像是突然想起什么,随口提及:“明天是周六。”说完,嘴角噙起笑意,“你觉得,宋不周怎么样。”
  “……”
  柳烬无声沉下一口气,脸上毫无波澜,只是慢慢叼住叉子上的肉来掩盖内心的纠结,要不要乖一些,美人计与苦肉计哪个更能让蝴蝶仙子心软。
  “给你找个伴,他很完美。”
  见鬼,乖不下去了。
  “不可以。”柳烬冷言打断,据后来的回忆那竟然是他第一次拒绝面前的人。
  郑席直接忽视,继续道:“这件事情非常简单,据我了解他的家庭生活负担很重,所以稍微给些钱就能把这孩子买过来,这也是为他好。”
  柳烬:“……”
  “性别模糊是最高级的美感,那件墨绿色的裙子一直没有……”
  “不、行!”
  话音刚落,整个空间突然静下来陷入令人窒息的对峙,半晌,旁边的刀叉摩擦发出一道刺耳的声音,持刀人戏谑地笑出了声:“怎么,喜欢上了?”
  柳烬虽然年纪小,可心智是超乎寻常的成熟,话里话外的意思全都听得懂,而且再紧绷也完全不露怯,平日没有生命迹象的玩偶此刻正用那双幽邃瞳孔直直注视,像是在宽敞的客厅里放了一座冰山,致使周围的温度骤然下降。
  他的表情像是褪去伪装,蓄势待发一口咬住天敌咽喉的野兽。
  郑席放下餐具,无名指缓缓推动刀叉至平行,随后骤然起身捞起对面残破不堪的衣领,用力攥紧:“你以为自己是因为谁才脱离那个恶心的地方,你没有选择和喜欢的权力,带上自知之明吧。”
  柳烬脖子被勒得太紧,完全发不出声音。
  郑席将人甩到地上,后退一步用餐巾擦了擦手:“走,地下泳池。”
  地下泳池……
  溺水……
  身上不会留下伤口,还会生病,堪称两全其美。
  柳烬一阵狂咳后反而眉毛上扬,发自真心地笑了。
  男人自是没注意到这些无所谓的细节,慢条斯理整理行头,皮鞋的声音很快消失在黑暗尽头。
  不久,眼前画面渐趋朦胧最终被水波纹冲刷到扭曲,冰冷迅速包裹全身,气泡上飘可下沉的影子没有任何着力点,即使用力睁开一条缝隙也看不清任何事物,只能听到渺远的快门声。
  咔咔咔咔吵得头疼,他想捂住耳朵,也想抱住身体,可还没来得及做出相应举动,眩晕与窒息随之袭来。
  按理说该习惯了。
  所有事情都有代价,离开孤儿机构,离开那些厌恶自己的眼神,拥有足以果腹的新鲜食物以及名义上的“家”,只需要偶尔满足庄园主人的奇怪癖好。
  但比较而言,好像把正在经历的当成明天的代价会更容易忍受。
  ——嗨。
  ——不要再受伤。
  ——我?我只希望你的眼睛快快好起来。
  ——喜欢蝴蝶酥吗,下周六给你带焦糖与黑巧克力的。
  喜欢。
  室外已经下起了雨,刚从水里反复窒息的经历中脱离出来,再听到这动静某种程度上也算是酷刑的延续,柳烬蜷缩在地毯上,几乎用了半个世纪的时间才将床底下的那瓶仙子魔法药水攥在手心。
  “明天是周六……”
  他期待的心情在短短几个小时内消磨殆尽,甚至想收回祈祷,希望雨下得再大一些,大到影响衣食住行。
  明天,是唯一不想吃到蝴蝶酥的周六。
  后悔的情绪在颅内回溯时间。
  六个月前,不应该因为仆人的闲聊对同样用以“美丽”字眼的少年产生好奇心,不应该溜出卧室躲在书架隔间守株待兔。
  不应该没忍住推开门,抓住他的手。
  更不应该期待、心动。
  柳烬将脸埋进地毯,主动放弃空气就像条古怪到被水淹死的鱼,一路下坠,尾巴断裂,倒在潮湿阴冷淤泥中构成颓废艺术作品。
  结果消停没一会儿,耳边的脚步声又响起来了……
  只是他眼皮沉得很,来不及区分声源就朦朦胧胧浸入梦乡。
  时间坐标紊乱了好久好久,好不容易忍过大脑皮层乱七八糟的冲撞后睁开眼,才在悬空的海市蜃楼里看到一望无际的寂静森林,其中有个奔跑的影子,柳烬下意识想向窗台爬去看看。
  那里会不会出现…每周准时的少年。
  “咳咳!”
  “咳咳!!”
  宋不周感觉自己的肺里呛了不少水,躲在角落耳鸣半天。
  他想不明白。
  原本周刊故事已经走向结局部分,短时间内青苔也不会再来陆地进行采集,自己想得天真,最后一次来和柳烬道别外加对郑席表示感谢。
  结果与人户外散步经过池塘时意外落水,还被迫更换了奇怪衣服,一款女式翡翠绿尼龙裙。更没想到在这种匪夷所思的窘迫情境下,那个人竟然说出“要不要留下来”。
  之后的言论全都记不清了,只知道当时即使不明真相也出于太震惊下意识转身就跑。
  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阴晴不定的绅士在豪华图书馆中藏有诡异的摄影室,那个孩子也经历过吗,太可怕了。
  宋不周很少这么觉得,但此刻呆在这里远比淹没在塞佛岛可怕千倍。
  冷风咧咧,他想起与方弃白的烟花约定,但眼下连辨认方向都做不到甚至可能已经错过了返程时间,周围像迷宫错综复杂,树上猫头鹰定定注视,身后还有优雅的猎人步步为营,若静止不动终会沦为盘中餐。
  在夜盲症侵袭视野天旋地转时,宋不周仰头渴望遮住月亮的云彩能够为自己飘散。
  结果月亮还未完全显现。与他相对的二层窗台,两侧砖墙落满边缘模糊的摇曳树影,柳烬用一双眼睛清明地看向自己,头发像在水里泡过后未经处理自然打绺,但仍旧强打精神友好地为迷途羔羊指了指出口的位置。
  他的眼睛好了吗。
  宋不周有些恍神,完全忽略了自己的处境直直望着高处,在云层完全散开、落叶飘到肩膀之前,他不自量力地改变方向。
  向来停步于门前的少年不顾一切闯入偌大华美的卧室,两人都没时间为对方的装扮感到震惊。
  下一秒紧紧牵手,颤抖的触觉由此达彼。
  “别怕。”
  窒息中接触到珍贵的氧气,柳烬紧攥住朝思暮想的手跑出大厅。脚印沾水留下一路痕迹,他们不回头,不计后果,在料峭中涌动血液。
  当宋不周力气将要耗尽的时候,听到身侧明显加速的脚步声。
  并且很快超越了自己。
  他迎着风抬起疲惫虚弱的眼睛,昏黑的世界正好炸起一道烟花点亮半个天空,黑白剧场终于跨越到彩色频道,视野内男孩金色头发肆意飞舞,喘着粗气但笑得格外开朗。
  落于下风的少年一时间大脑空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反而对方成为领路人后十分自然地念出开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