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没有原因。”宋不周说完趴在桌子上把赫拉巴尔重要的代表作《过于喧嚣的孤独》立起来挡住脸,只露出几根离经叛道的头发。
  偷偷偏过头向外看,远处的海蔚蓝幽深,不过很可惜被对面的墙体挡住了一半,处在视野开阔与不开阔的中间尴尬位置。那面墙之下也有不少人气不高的店面,在破败堆积的落叶旁已经关门许久。
  青苔书店与对面之间不仅有两条平行小道,小道之间还有一条蜿蜒的河流,如果不从天然石料打造的拱桥上过去就只能出门右拐走二十分钟的距离才能绕到那边。
  柳烬无奈长舒一口气又低头看了眼手表,一直以来他总把自己有钱挂在嘴边,但有钱买不到时间总成为最令他心烦的事情。
  “我明天有个电影发布会,不参加也可以。”
  不参加并不会没事,社长会抱着他的腿哭天喊地吵得他不得安宁,他也并不会这么任性,虽然表面浪荡但其实对工作还是十分尽心尽力,这么说只是为了让对面的人理会自己。
  然而计划没有成功。
  柳烬皱眉,犹豫了两分钟才伸出手将《过于喧嚣的孤独》放倒。背后的人枕在胳膊上神色淡然呼吸均匀,窗外的阳光细碎撒在米白色毛衣上,头发捋至耳后露出高挺的鼻梁和漂亮的眉宇。
  每天除了读书睡觉这人还会干什么?
  柳烬边想边走到旁边工作位上拿起搭在椅背的毛毯,转身时还不小心碰到桌面机器发出金属在木头上的摩擦声。
  他回头看去,不满意地“啧”了一声,又是那已经很少有人使用的座机。
  还记得之前自己提过不下百次“宋先生,要不我送你个手机,你这座机太老了,我没法给你发短信,打电话你又总是不接。”
  得到的回复总是“不用,这样更安静。”
  他一边盘算着解决办法,一边将毯子披到人身上。由棕色、橘色、姜黄色和灰色构成的毛毯上原本循规蹈矩的格子图案变得曲折,好像盘旋成某种神域图腾,清冷的宋不周就像是即将坠入永劫的北欧神明,强大且易碎。
  视线从精致的侧脸游离到额前碎发,最后又落在修长且骨节明显的手上。
  都很美。
  是一种不顾别人死活的美。
  柳烬克制住自己的变态心理,轻轻帮人取下眼镜放在旁边,而后一手撑在桌子上,另一只附在宋不周冰凉的手上将人整个圈在怀里,俯身吻了下去。
  近距离观察几秒,看这人平静面庞毫无波动,又吻了一下。
  好吧他承认,又连续吻了三下才罢休。
  门框上的铃铛响了。
  宋不周手上的温度以几乎捉不到的速度消散,他平静地睁开眼睛,沉默中缓缓吐出一口气。
  惰性上身的他换了个方向继续趴在桌子上,透过窗户能一眼看到远处的男子,加之阳光后头发是淡金色。
  太明显了。
  眼前不禁浮现出之前他每次跑来找自己的样子,金色的头发雀跃耀眼,眯起眼睛才能看清。这只狼崽容貌极具攻击性,人高腿长,桀骜不驯混血气质,立体的五官俊美绝伦,各方面都长在了宋不周的审美上,相信也是大多数人的客观高分档。
  而且据其本人频繁提及好像十分有钱,想想自己这穷酸的小书店,不太牢固的楼梯走上去就是他将近二十平米的住处,他不高且瘦,每次洗澡的时候转身还会磕到胳膊……
  宋不周十三年前的梦想就是变成有钱人,谁能想到短短两年后“梦想”两个字便与他毫无瓜葛。
  这个人太好,有一种确实能给自己带来快乐和幸福的错觉。
  可惜他习惯了逃避,也不能接受自己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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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微风四起,柳烬戴上墨镜口罩走到港口,尽管如此依旧避无可避地成为人群视线的焦点。
  他无奈装作看表的样子转了转自己戴在左手无名指上的银色素圈戒指,解释了几句“我已经有爱人了”才终于得到呼吸的机会。
  口袋中手机响了两声。
  他垂眸查看时脸上瞬间浮现出不耐烦,消息的发送者是对他来讲没有任何用处但社长执意找来的心理医生。
  【又去见小宋了吧,今天感觉怎么样?】
  【很不错,我们感情稳定幸福甜蜜,亲了五次,哦,好像是六次,记不清了。不过……】
  【……怎么,有意外?】
  【已经不算意外了,不过是,他依然不记得我。】
  天空高远深邃,水面泛起涟漪,汽笛声响起。
  岛越来越远了。
  【作者有话要说】
  《running up that hill》kate bush
  第2章 first lov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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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洲事务所的社长终于在办公室见到失踪足足一天的柳烬。他对这十几个小时发生了何事毫不在意,秉持着“人能回来就好”的安定心理,神色慈爱同时手下殷切递出一沓纸。
  “这是明天发布会的问题,你提前在心里打个草稿。”
  柳烬表情冰冷,沉默不语盯着封面上《first love(初恋)》看了半天。所谓爱情萌芽的最初部分就像芽苗菜,光和水任何条件出现偏差都会让培育成果心酸苦涩。
  他似笑非笑地哼出一口气,随后像被瞬间抽去骨头直接瘫倒在沙发上,把自身将近一米九的身高缩成球,低声咒骂。
  “都给我滚。”
  气氛一度落至冰点。
  旁边的几位小职员大气不敢出,僵直脖子急忙看眼色行事,在与社长面面相觑短短几秒后连忙九十度鞠躬离开。
  很快,偌大的房间里只留下试图将自己闷死在枕头下的柳烬和对此行为缘由心知肚明的社长两人。
  这孩子表白又被拒绝了。
  社长在心里长叹气,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次。每次情场失意回来都要自闭三两天才能恢复元气,明眼人会劝告类似天涯何处无芳草,但这招对主张自己就是偏要单恋一枝花的柳烬简直是徒劳无用。
  为了给公司留住这棵粗壮的摇钱树,社长还是选择把逆耳忠言统统咽回肚子里。
  室外水汽被带进来不少,面前的人大衣都没来得及脱,宽阔厚实的后背冲向自己,全身缩紧在沙发角落,这是他每次痛苦时的习惯性动作。
  社长注视着,突然心里一沉。
  众所周知,人的身体都有获得耐药性和天然耐药性,万事万物都不存在一劳永逸的解药。
  他不奢望那个叫宋不周的人能彻底治好柳烬心病,这种救赎性质的浪漫主义故事放在两人相隔一片海的现实中很难立住脚。只是没想到适应性下降的这一天来得如此快,看这孩子的表现便能明显察觉出这次的塞佛岛一日游远远没有之前有效。
  “你感觉怎么样,明天能撑下来吗?”社长问完,正在心里盘算计划是不是后移两天比较好。
  “能。”
  柳烬一动不动,声音很轻似乎带着无奈苦笑:“只要见到他,就会好受很多。”话音未落,他的肩膀开始不自觉抖动,这不是恐惧,是想到宋不周克制不住心底欢悦。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有病,像中毒一样。”
  社长一愣,没有说话,犹豫两秒后只是坐在旁边拍了拍男孩的背。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柳烬,这是他一手带起来一路摸爬滚打取得今天成绩的巨星。
  十一年,从炙手可热的童星到更加炙手可热的巨星,这孩子各方面都非常完美且特别,天生就应该被星光洒落在身。
  印象最深刻的是10岁正式出道时,柳烬在数盏闪光灯前将自己的性取向昭告天下,这还不算最离谱的,他甚至还公开表示自己已经有个爱到骨子的人,一辈子非他不可。
  听上去确实很有气魄,但从10岁小孩子嘴里说出来,意料之中,大家只会评价“可爱”“童言无忌”之类的。
  社长到现在都确信是因为这孩子长得实在太好,才幸免于本可能腥风血雨的网暴。
  事务所成立以来,他一直将自己摆在“父亲”的位置上,久而久之在“父子相处”中并没有脱俗。
  他知道的细节不多,数来数去最清楚的就是柳烬这孩子的想法从未改过,同时这也成为其致命的缺点正在迅速膨胀。
  十六岁之后更是失了方寸,几乎每周末都要去塞佛岛上晃荡少则半天多则两天,回来后才能情绪稳定地完成接下来一周的工作。
  艺术作品需要精心打磨,摄制周期向来不短,所以这规律常常被打破,而规律压制下的人每次都需要坚持到极限,直到最后神志不清。
  就像柳烬自己所说的,像中毒一样。
  都说人在染上毒|瘾的初期是意识不到的。但对柳烬来说,这个过程甚至清楚到闭上眼睛可以从头至尾一帧不落像文艺电影那样反复重播。
  影片从黑暗开始,许多雕刻精致的花灯带着罩子走向自己,分秒后要么熄灭要么迅速远离。
  主人公习惯性从常识角度思考问题,也许是火苗没有氧气不能燃烧,男孩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