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越离眼中腾起大雾,楚燎举簪自毁的绝望一次次浮现在他眼前,那柄发簪一次次与刀锋雪亮的短刃合而为一,扎进楚燎的胸膛中。
  他再也无法满身是血地等他醒来了。
  越离安谧地偏头蹭在他掌心,含住楚燎探向喉眼的两根手指,眼眶里不断溢出生理性的泪水,隔着眼波柔柔地勾他。
  “越离!”
  楚燎倒吸一口凉气,冷不防抽出手去,被不依不饶地贴上来。
  清新的水汽笼罩住他,越离捧起他的脸叼他鼻尖,被楚燎一把抱在桌上,轻而易举地捋在已起了一层薄汗的肌肤上。
  他新奇又凶神恶煞地盯住唇齿半张神智迷狂的越离,“先生,明日可不要后悔。”
  攀在肩上的十指连骨节都泛出潮意,越离含着他的耳垂细细地喘,轻轻呵气。
  “……陪公子尽兴。”
  楚燎脑中最后一丝清明也撒手人寰,太阳穴在过度的亢奋下突突蹦起。
  他在时不时惊起的痛吟里偶尔回神,警告自己别把人捏碎了,下一瞬又被拽到无边声色里纠缠不清,宛如池塘里春雨下两条无知无觉的欲蛇,逞着有今朝没来日的威风,渡却茫茫苦海。
  继而生出了所向披靡的错觉。
  一两声清啼在窗外响起,楚燎吻着汗腻的肩头,听不清他嘴里念念有词地说些什么,待他把脸凑过去,感受到热气的泪人便主动凑来,拿额头抵在他颊上,颤颤巍巍道:“够了……世鸣……”
  “好。”
  楚燎将他按在墙上,捞过他汗津津的膝弯,越绷越紧的纱布下再度浸出血意。
  掐着手臂上的指甲白成一片,贴在胸膛前的脊背簌簌地抖,楚燎横臂将他死死按下,他被自己的口水呛得咳嗽起来,随即尖起嗓子叫了两声,失力融化在楚燎怀中。
  他湿淋淋地闭着眼,连崩溃的力气也没有了,只能讨好地歪在脸侧的锁骨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啄吻着,求这人心慈手软地放他一回。
  “世鸣……世鸣……别怪我,世鸣……”
  楚燎指尖绕着他柔软的发丝,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心满意足地抱着人倒回床上。
  怀中人还在吐字不清地呢喃着,他倾身堵住那些没完没了的隐忧,吞下数不清道不明的愧爱,抚着越离满脸的泪痕,笑出许久不见的小小梨涡。
  “好啦好啦,我不怪你,安心睡吧。”
  这人似乎真是在昏沉中听清了,抽泣一声,揪着他的衣襟疲惫睡去。
  楚燎眉眼带笑把怀里塞得满满当当,下巴抵在他的发顶,原本因清洗禁统而自责愧疚的颓丧一扫而空,只觉自己还大有可为。
  他对他们的未来生出无限期待,幸福得无以复加。
  “你别怕,”楚燎亲亲他的发顶,终于舍得阖眼道:“我不会再让你孤身一人了,有我在……”
  窗外清光渐盛,九枝灯长明不灭。
  第155章 诀别
  一波未平一拨又起,五日后,执言革新的刘令尹夜半在家中饮毒自尽,楚王震怒,整个郢都没在滚水之下。
  与此同时,禁统中的一名上尉与两名中尉招认暗害公子燎,楚王惊怒之下尽株九族,处火烹之刑,其余人怠职懈责,杖四十,解职放还。
  接连两位令尹死于非命,楚相之位似乎成了某种不详的预兆,一时无人敢攀。
  蒲内侍捧着封印匆匆行来,与内宰耳语几句,便又行去别处了。
  越离将那封印递给守在寝宫中院的冯崛,冯崛看着他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揣起那方小印:“待他明白过来,非与我绝交不可。”
  屠兴不知那日越离回府与冯崛说了些什么,但能确定冯崛口中的“他”是谁。
  “先生,你要做什么?”屠兴问他。
  恰逢楚燎回来,见他二人并肩而立,稀罕道:“往日叫你们入宫你们不肯,今日怎么都愿来了?”
  冯崛避开他的目光挠脸道:“反正不是来看你公子燎的。”
  “话说回来,你们可有子朔的去向?”楚燎走到越离身边,满脸狐疑:“最近他总是行踪不定,我堵上门去也堵不住人。”
  冯崛瞥了越离一眼,摇头晃道:“不知,他偶尔来府上吃顿饭,我看他孤身一人,去哪都自在,行踪不定也实属平常。”
  “行了,我们这便回了,先生留步啊。”他不再多待,拉着左右打量的屠兴脚底抹油,在楚燎的呼声里蹿出门去。
  “怎么也不吃顿饭再走……”
  楚燎嘟囔着跟在越离身后,两人步入屋中,新熬好的莲子汤还热腾腾摆在桌边。
  “先生,最近朝中不太平,若有人暗通于你,你交给我处置便好。”
  “朝中处处都是人,太子年幼,大王弃政,你已是众矢之的,又怎能防得住?”
  在屏风后更衣的楚燎身形一滞,垂头捋着衣边低声道:“越离,你别怕,我不会有事的。”
  越离搅匀碗中莲汤,问他:“你在明敌在暗,偌大楚土,何人是敌,何人是友,你总得亲自去弄明白,否则防不胜防。”
  楚国分封划地,拱卫王都的封土之臣皆居于郢都便于调遣,百里为界,封疆一圈圈往外荡去。
  因此看起来水深火热的郢都,与千里之外的楚土却并无直接干系,只要不波及根本,楚国仍稳稳地伫立在南境之上。
  这也是楚覃敢为先君之不敢为的最大原因——楚国已经熬到了就算大费周章,也能周转回旋的余裕之国。
  只要王祀不绝,便无法被取而代之……兴许累世功业,不过是为了那些个不肖子孙挽尊罢了。
  楚燎从屏风后轻衣转出,坐在他身旁神色严肃:“先生,你是要我去封疆固土?”
  “没有……”越离摸了摸他的脑袋,“随口胡说罢了。”
  “我不喝。”楚燎把汤碗推回,不依不饶道:“先生从不胡说,此言确实有理,可我如今是不能了,王兄的手段日渐暴戾,我在还能周旋一二,若是留你一人,我……”
  他负气把头一歪,“我才舍不得呢!”
  越离看着他气鼓鼓的侧脸轻声失笑,执着汤勺的手指隐隐发颤。
  “嗯,我也舍不得。”
  楚燎笑眼转回,越离扶在他后脑凑上唇去,他想也不想便张口去接。
  馥郁的莲香掠过唇舌被他吞入腹中,越离舔净他的唇角,抚在后脑的指尖凉得惊人。
  “眼看天气转暖,你的手怎么还捂不热?”
  楚燎拉过他的手掌往里呵气,脑中渐渐发沉,几乎是垂头砸在越离掌心。
  “几时了?天要黑了?”他影影绰绰地往窗边望去,窗下一片透亮天光,哪有半分落黑的迹象?
  “越离……”楚燎后知后觉地握住他的双肩,力竭到咬牙切齿:“你给我喝了什么?”
  “世鸣,郢都已是险境,你前去镇南,需得小心行事,自保为上切忌心急,待诸事平定……”
  楚燎怒不可遏地吼道:“越离!!!”
  “给自己下药,给我下药,你倒是一视同仁毫不手软,你就……”他死死攥住越离的手腕,意志与药性水火相抗,“你就这么想扔开我吗?”
  在安邑城外也是,在军营之外也是,每一次……每一次,他率先决定的,都是要扔掉自己这个累赘。
  “不是的,不是……”越离抹了把脸,在他眉心印下一吻,“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难道你我死在一起就合算?我不是扔下你,我是要你离开这个虎狼之地。”
  “不行!我不走,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我不走……”
  楚燎喘着粗气垂首撞在越离肩上,越离忍着心如刀绞,朝外唤道:“来人。”
  恭候多时的四名侍卫步入屋中。
  “公子,得罪。”
  “不要!放开我!”
  楚燎猛然拼死挣扎起来,他抓着越离苦苦恳求:“我错了!阿兄!!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会优柔寡断了……”
  他认定是宴上之事令越离失望,绷着一口气哭求道:“我会做得与王兄一样好,我不会再犯错了,你别赶我走,求求你……”
  两名侍卫拖他不动,另外两名上前去掰他的手,那只手死死抓住越离,竟是岿然不动。
  一滴滴热泪灼在手背上,越离被他拽趴在地,万箭穿心般喘不过气,只好朝侍卫们打个稍后的手势,软下声气。
  “世鸣,你没做错什么,你是你,他是他,你不必与他做得一样……”
  楚燎神智不清地猛摇头,既想保持清醒,又想闭耳不听他的诓哄。
  血气上涌致使药效愈发猛烈,楚燎死死抱住他的手臂,“我不要走,我……哪里也不去……”
  为什么……为什么他总要忍受别离?为什么总是他?
  他八岁离家,回来后却物是人非,枯骨相对……再多的情分与诺言,都会被时间与距离磨成齑粉,到头来他两手空空,什么也没有兑现。
  为什么?为什么他总在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