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除了越离的卷语,他还在新卷上补充了自己的见解,逻辑上挑不出错,但若是实战……
  “很好,世鸣果然天资过人,总能出乎意料。”
  楚燎早早倾身,越离眼不离卷,抬手揉了揉他的头。
  他心情大好,等着越离的下文,结果越离让他收起自己那卷,回房歇息。
  “先生!”楚燎扯了扯他的衣角,他抱了满怀的竹墨,回首见楚燎疑惑道:“学生拙见,先生不评判一番吗?”
  越离失笑道:“我一介文士不曾领兵,卖弄些纸上兵法还行,入木三分之见,你明日可问问景岁将军。”
  “至于其他卷中所载,因地制宜因时而动,你将入营中,遍地可师,自可一一验证。”
  语毕他抱卷而归,留下目瞪口呆的楚燎。
  这就……没了?
  明日就要离开了,楚燎收起风干的墨卷,心中百感交集,不甘心占了上风……
  他负气跑入越离房中戳在越离身边,越离也不赶他,自顾自绕前绕后拾辍着书卷和杂物。
  “去了营中要照顾好自己,多听景将军的话,军中不比宫中,魏军军纪严明,若是不慎犯错,军法加身免不了皮肉之苦……”
  楚燎盯着他喋喋不休微微起皮的嘴唇,这人说了许多关心之言,却连看他一眼都抹不开身!
  “……你与魏明待在一处,”越离语气一顿,斟酌道:“他毕竟是魏公子,你莫要逞强,万事……”
  楚燎见他半点不提自己,口口声声都是别人,空余他杵在这儿自讨没趣。
  姬承临走还能捞个满怀,他却什么都没有。
  他不等越离絮叨完,转身拔腿就走。
  “你……”
  越离怔然抬头,听他见鬼似的脚步声咚咚而去,叹了口气关上柜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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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清晨,一夜未眠的楚燎顶着青黑眼圈坐起身来,听越离在院中唤过景将军,二人入室相谈。
  楚燎撇了撇嘴,惦记阿三还病着,蹑手蹑脚地进了耳房拈起药包煎药去了。
  “好,我明白了,先生放心。”景岁今日换了一身利落的粗布麻衣,听了越离的担忧慨叹道:“小公子真是性情中人,只可惜那是魏公子。”
  越离不好赘言,魏明身边暗流涌动,楚燎与他形影不离,又有情义在心,有个局外人在中间挡上一挡,好过他鞭长莫及。
  “公子明也是个好孩子,只是,哎。”越离惋惜道。
  大染缸里哪里容得下冰清玉洁?
  “时辰差不多了,”景岁喝完茶起身道:“先生不必担心,有我景岁在,定保公子平安。”
  越离满腔别离滋味,楚燎在他身边长到如今,此去风波,非他一时可庇。
  他拱手诚心拜道:“既如此,有劳将军费心。”
  两人一前一后跨出门内,楚燎已等在院中,弓背蹲在花圃前揉弄草叶。他和景岁得先去议廷之外等候魏明。
  楚燎亦是一身劲装,不必再穿玄灰二色,换上了贵宾可着的赭色。
  听到身后的门响,他起身旋踵,那个攥着玉璜咬唇含泪的小公子突飞猛长,肩背上鳞爪飞扬,落成红日初升的浓丽少年,晨光熹微,毫不吝惜地洒在他身上。
  他本想绷着脸讨几句软语哄来,乍见越离红起的眼圈,百般情绪哽在喉头,只咕哝一句:“我会回来的,少则三五月,多也不过半年,你……阿兄可别趁我不在又病了。”
  越离负手在后,压下莫名汹涌的泪意和不舍,如师如长颔首道:“好。”
  “去吧,万事先问过景将军,莫要记挂我。”他挥了挥手,衣袖颤动。
  景岁见他们有如亲人般温情,自己倒显得多余,当下挠了挠头,先行告辞。
  楚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抠紧掌心应了一声,转身跟上。
  墙角的花叶已显出繁茂状,在曦光中镶上金边,晨露滴在润土中,遍寻不见。
  “世鸣!”
  楚燎停下拖沓的脚步转过身去,阶上之人急切奔来,将他拥入怀中。
  闹了一夜的别扭顷刻间烟消云散,楚燎听到天外传来的悠悠撞钟声,伴随着五脏六腑的熨帖,垂头将越离紧紧抱住。
  原来他想要的不过是一个飞身而来的怀抱。
  楚燎被自己逗笑,埋头在越离颈间蹭了蹭,感受着他的手指抚在脑后没入发间,听他塞言道:“此去……万事小心,千万保重。”
  “好。”
  他捏了捏越离的后颈,怀中人一僵,楚燎松开他,替他挽过散乱的鬓发,轻声道:“等我回来。”
  越离不做他想,也不敢再耽搁,先一步退开,老怀甚慰敛容目送他远去,直到再看不到那日夜相伴的背影。
  春山几重远,浮生未可尽。
  风声入岁,身后的楚院景致未改,却莫名令人咂摸出几分寂静。
  “送君千里终须别,不如早些习惯。”越离无声一叹,将个中滋味压下。
  回到故土之前,他们还有一场恶战要打。
  # 卷二 大风起兮
  第32章 刺杀
  “他还没醒么?”
  魏明轻衣束带一身猎装,两年来身形又长不少,隽秀的眉眼舒朗化开,军旅生活磨去他身上过重的文气,佩剑带刀往那儿一立,平添几分芝兰玉树的贵气。
  大军战事休止班师回朝,大胜而归,一路上不慌不忙,靠山猎山近水养水,士兵们报备后可上山下河,以此改善伙食。
  两年前魏战齐赵于邯郸之外,不想临赵的燕国突然向齐发难,占据了齐国的林营之地,齐军只好撤兵回救。
  赵国祸不单行,王室内乱,公子孚出逃下落不明,赵王被无名乐姬暗杀,太子建临危受命之时,邯郸已被魏军压境,苦苦支撑了两月,邯郸陷落,赵王建领兵退守代地。
  两年时间,魏国不止如日中天破齐赵之盟,又夺赵国城池十五,声势大振。
  魏明入营时跟在陈帅帐下统辖百人,是为百夫长。开战后在一些不打紧的小仗里得令御马上阵,受封长军侯。
  他看出陈帅对他颇有些战战兢兢,咂摸出自己是个烫手山芋,也就不再争当出头鸟,安心顾好大后方。
  行军已至京条山,不出三日他们便能抵达安邑,这一别就是两年,魏明心潮澎湃起了个大早,打算和楚燎一同去山中打猎。
  景岁已习惯他们形影不离,对魏明也不似旁人那般防备,向帐中探了一眼,“许是还没醒,公子进去看看吧。”
  魏明稀奇地“嘿”了一声,这小子可是从不赖床的。
  他进得帐中,楚燎还不知今夕何夕,正双目涣散盯着发黑的帐顶出神,两手紧抓着身侧薄被。
  初秋已近,山中寒气较平原更重些,魏明见他脸颊发红,还以为他病了,伸手就要探上,被楚燎惊醒躲开。
  “这是作甚?”楚燎警惕地瞪着他,故作可怜的下垂眼角已荡然无存,过于锋利的眼型与一笔画就的浓睫没入鬓角散发,配上他一副泫然欲泣的做派……
  魏明扫过他手背隐隐绷起的线条,紧张成这样?
  “嘿嘿,”魏明玩心大发,对峙间一个挺身扑上前去抢他遮挡的薄被,“你也有今天!”
  楚燎又要躲又要挡,还得顾忌着别一个猛力给他踹飞出去,恼羞成怒大吼道:“魏长清!你给我滚出去!!”
  魏明在军中谨言慎行,生怕一不小心让他父王脸上无光,有点性子全撒楚燎身上了。
  他翻滚躲过楚燎的擒拿,作势又要去揭他的羞布,逼问道:“快说!梦到哪位神仙姐姐了?”
  楚燎气得火冒三丈,又拿他不住,眼看就要羞愤当场,也顾不得他飞不飞的,一脚蹬去被他躲开,趁机把薄被裹在身下侧过面过:“张岁!是张岁!”
  张岁即是景岁。
  魏明还真给他唬住了,将那不拘小节五大三粗的男人在脑海中过了一遍,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捶床道:“楚燎,可真有你的哈哈哈哈!”
  景岁适时地探头进来,看着两人鸡飞狗跳的尊容疑惑道:“公子,可有吩咐?”
  魏明“嗷”一声笑得肩膀簌簌发颤,虽收了些放肆,还是没能从床上爬起来。
  大清早被魏明这么一闹,楚燎心中与日俱增的罪恶感与焦躁感散了许多,但还是一口气上不来,心累地摆摆手让景岁离开了。
  等魏明笑尽兴了,拍拍床板爬起身来,朝楚燎促狭地眨了眨眼,“行了,不逗你了,我在外面等你,今天天气不错,我们打点东西回去。”
  楚燎点点头,目送他慢条斯理地掀帐而出,方长长地吁了口气。
  回去……
  曾几何时,他的归心似箭变质成他不敢认的形状,回去之后,他又该如何自处?
  这一别,何来两宽?
  帐外的魏明收了笑意,眺望眼前的林莽与远方的山峦。
  熟悉的魏宫就在数百里之外,他却莫名踌躇,近乡情怯了。
  没多久,楚燎挎弓背箭整装而出,走到魏明身边观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