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娘 第48节
  否则不好解释,为何少了一个碟子。
  许素霓在霞霜去叫人,但是没有将人叫回来时略显不满,听完她的解释后,转而颦眉问起,“你瞧她的模样,当真是病了吗?”
  霞霜回:“自是千真万确,奴婢见她的脸白得跟得了肺痨似的,何况就她那个居住环境,只怕挨不了几天。”
  那样的居住环境,即使是个成年壮汉都挨不了几日,何况是个生病的女人。
  这时,白玄从外面走进来,笑着说:“娘娘,李公公派人传话来,说陛下今天要过来用午膳。”
  得知他中午会过来用午膳后,许素霓不禁愣了一下。
  自从他将宋曼娘金屋藏娇后,她都快要忘了有多久没和他一起用膳了,遂吩咐下去,“陛下要来用膳,多准备些他爱吃的,天冷,再熬锅羊肉汤来。”
  很快,等午膳一一备好后,一道高大巍峨的身影正冒雪赶来。
  风雪太大了,即使撑着伞在外行走,大氅上仍挂了几许薄雪。蓦然撞入眼帘的乌发缀雪,难免令人联想到与君同淋人间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明知雪下那么大,为何还要过来。”心中涌现甜蜜的许素霓娇嗔不已,正要为他解开大氅,男人已是先一步取下递给宫人。
  “我答应了你的事,又怎好失约。”净好手的秦殊坐下后,看着满桌丰盛菜肴,脑海中兀自浮现出另一道单薄到羸弱的身影。
  那么大的雪,也不知她宫殿里的炭火是否足够,如今是否食了?
  “最近很忙吗?我见你都瘦了许多。”许素霓吃饭的时候喜欢说话,还同以前那样吃到好吃的,就会夹到他碗里。
  “今年降雪比往年厚,城外多有冻死的牛羊庶民,兴许等雪停后就会好很多。”秦殊并非是个食不言寝不语的君子,只是在饭桌上不会主动开口,只有别人问起才会回答。
  “你知道吗,现在真的很像我们刚认识那会儿。”提到两人初见,许素霓难得露出少女的娇羞,“当时我见到你的第一眼,觉得你伤得那么的重,恐怕很难撑到第二天,谁能想到你最后真能活下来了。”
  要知道许素霓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就和个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的血人似的。
  当时连大夫都断定他不一定能活下来,结果他不但活了下来,还凭借自己的本事坐拥天下。
  最令她匪夷所思的是,她本来一直想要当兄弟的男人,兜兜转转竟成了她的丈夫。要是换成四年前的她,肯定想不到会有今天。
  许素霓夹了一筷子花炊鹌子进他碗里,透过窗牖望着外面落雪簌簌,下唇轻咬带着试探,“她昨晚上就进宫了,你今天不打算去看看她吗?”
  秦殊夹菜的玉箸微滞,长睫敛下的重新夹起,“你该不会真以为,我是让她进宫享福的不成。”
  “可她现在毕竟是你的妃子。”
  “一个弃妇罢了。”男人口吻轻藐,仿佛是在说什么令人厌恶之物。
  许素霓见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厌恶,那颗一直高悬着的心才稍稍往下落下。
  至于齐相提的建议,兴许她不一定会用得上。
  试问天底下会有哪个女人,愿同别的女人分享自己的丈夫。
  宫中妃嫔宫人皆是一日三食,因天冷,一些有小厨房的高阶妃嫔就会让宫人在小厨房开火,低位份的妃嫔则派宫人到御膳房取食。
  蝉衣叫春芳去拿午饭时,她人不知跑哪儿躲懒去了,她只能自己去取。
  宋令仪说:“现在雪下得那么大,等雪小点再去吧。”
  蝉衣却是不赞同,“小姐你的身体本就不好,要是再不吃午饭怎么能行。”
  “早膳吃得多,我现在并不饿。”好听点的说辞是这个,难听一些就是宋令仪吃了早上的冷食,现正肠胃不适。
  蝉衣虽然还是想去拿午膳,但是在小姐的坚持下只能作罢。
  天冷,外面又下着大雪,若非砍了屋里的一些家具用来取暖,只怕她们都熬不过昨晚上。
  宋令仪让荷香一起进来烤火,小姑娘初始很拘谨,但在蝉衣的三言两语下渐渐敞开。
  屋内一片欢声笑语,屋外的雪落得更大了,白茫茫一片似要将世间万物都吞噬得干净。
  注意到小姐睡着了的蝉衣食指抵上唇边,“嘘,小姐睡着了。”
  蝉衣取了床上的棉被给小姐披上,不顾外面的鹅毛大雪就往御膳房走去。
  宋令仪醒来时,天边色泽渐暗,许是刚睡醒,轻飘飘得像是刚出生的雏鸟,对周围一切都感到模糊的茫然。
  一直守在边上的荷香见小主醒了,连忙倒了杯水递过来。“小主,你醒了,要不要先喝点水?”
  “不用。”宋令仪没有见到蝉衣的身影,多半猜到她是去做了什么。
  宫里最是欺软怕硬,踩低捧高的地方。
  她初来乍到他们不知她的底细,除非是有人授意刻意为难她,否则他们都还只是处于观望状态。
  宋令仪等蝉衣回来,这一等,等到外面的天都要黑了,那道瘦瘦小小的身影才抱着怀里视若珍宝的食盒回来。
  快要被雪压成个小雪人的蝉衣鼻间通红,很是愧疚的埋着头不敢直视小姐,“小姐,都是婢子没用,害小姐你等了那么久。”
  “我也才刚醒过。”宋令仪的目光细细落在她的脸色,脖间,见没有任何有伤的痕迹,方才收回目光。
  “怎么那么晚才回来?”
  “婢子不认识路,走了许久才知道御膳房的路该怎么走。”蝉衣把一路宝贝护着的食盒打开,献宝的把饭菜从里面一一取出,“小姐肯定饿坏了吧,快趁热吃了。”
  打开食盒的蝉衣取出里面的饭菜,发现仍和早上一样,冰冷得难以入口。
  蝉衣看着菜上凝固的油花,本就被风雪冻红的脸更是红得能滴血,羞愧难堪地伸出冻得发红的手就要拿走,“都是婢子没用,都没本事让小姐吃上一口热乎的饭菜。”
  宋令仪取出另一对筷子塞到她手中,“要说没用的应该是我才对,是我让你跟着我受委屈了。坐下来和我一起吃吧。”
  蝉衣就快把脑袋给摇成拨浪鼓,“不行,这与礼不合。”
  “现在就你我二人,何必讲那么多虚礼,还是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宋令仪拉着她就在桌边坐下,“吃吧,说不定过几天就没有得吃了。”
  对比蝉衣,宋令仪倒是看得很开,因为她知道这些都只是暂时的,她不可能会将生活过得穷困潦倒,抓肘见襟。
  既入了宫,她不但要活,还要过得很好!
  到了第二天,确实同宋令仪所料想的那样,他们知道自己不受宠后,开始看碟下菜。
  不说蝉衣多次去要炭火不给,就连送来的饭菜上的米汤都稀得能照人,几根或烧焦或夹生的白菜梆子堆在一个碟子里,还有三个硬得堪比石头的窝窝头就是一餐。
  若非天气冷,只怕送到手上的饭菜都该是馊的。
  “小姐,他们简直是欺人太甚了!”蝉衣气得双眼发红,小姐从小到大何尝受过那么大的委屈,就算之前被赶出宋家时,身上也多少带有银钱的。
  “现在还有吃有火烤,并不算真正的欺负。”宋令仪把烤好的馒头掰了一半给她,“吃吧。”
  蝉衣却不愿去接,心里越发觉得是自己没用。
  目光落在家徒四壁的寝殿里,这几日为了取暖她们把能烧的东西都给烧了,要是再弄不来炭火,只怕不出两日她们就会活活冻死在这里。
  不行,她得要想办法为小姐弄些炭火来,委屈了谁都不能委屈了小姐!
  宋令仪一连入宫三日,秦殊都没有过来一次,更不曾派人来过问她一句,就连给她居住的宫殿都堪比冷宫,原本心存试探的妃嫔心思都渐渐歇了。
  等到第四天,就是要到翊坤宫去给皇后请安的日子。
  连日下个不停的鹅毛大雪,终在今日放晴,露出了久违的笑脸。
  宋令仪打开柜子,发现里面的衣服当真是少得可怜,梳妆台上的胭脂都还是自个摘了梅花碾磨而出。
  许素霓生怕她不认识路,亦护是又装病不来,特派了个公公来为她带路。
  宋令仪自是趁机打听起宫中其她妃嫔。
  生了张喜庆圆脸的章公公拂尘一甩,笑着介绍起,“现宫里头身份最尊贵的当属于皇后娘娘,四妃里仅有两妃,一个是兰妃一个是惠妃,另外两个妃位悬空,其她几位为贵仪,淑容,修仪,加上小主您,咱陛下后宫里头仅有七位娘娘。”
  不得不说,秦殊的后宫对比于那些动辄三宫六院的帝王来说,几乎称得上是不近女色的清心寡欲。
  “公公可否和我说下兰妃和慧妃?”
  “慧妃的父亲为户部尚书,也是户部尚书当年最先慧眼识珠,并将他的掌上明珠嫁给陛下。至于兰妃,奴才倒是了解不多,只知是在陛下微末之时就跟在陛下身边。”
  默默记下重点宋令仪路过一处枯荷残叶池塘,视线不经意落在某一处时,瞳孔骤缩,呼吸骤停惶恐怕是镜花水月梦一场。
  眼见那道背影就要消失了,两条腿更是不受控制地追上去。
  因为那个人的背影实在是太像他了,就连那声“夫君”都在嘴边呼之欲出。
  还没等她追上去,手臂就被人攫住,耳边传来的全是章公公的不满,“小主您这是要去哪啊,要是等下让皇后娘娘和各宫娘娘久等了可不好。”
  眼见那道身影快要从眼前消失了,宋令仪眼神冰冷的直接抽回手,“放开!”
  章公公的手却跟铜汁浇灌而成扣住不放,声线泛冷带着警告,“小主再不过去请安,难道小主想让各宫娘娘都等小主一人吗。”
  这句话瞬间令宋令仪定在原地,她是迫切的想要见到他,但也分得清事情孰轻孰重。
  何况他就在宫中,只要运气好肯定会遇到第二次。
  路上发生的小插曲并不久,只那么一耽搁,等宋令仪来的时候,其她几位宫的娘娘们都到了。
  端坐高位上的许素霓见她不紧不慢的赶来,搁下手中茶盏发出一声睥睨冷笑,“你倒是好大的架子,让本宫等你那么久。”
  “妾身刚入宫,难免不识路,适才耽误了下时间,还望娘娘莫怪。”弯身屈膝行礼的宋令仪看着高坐凤位的许素霓,并不否认心里有过一丝羡慕。
  但若是问她有没有后悔,要是当年的她在虞城没有随夫君走,而是留下来,现在坐在凤位上的人就会是她的时候。
  宋令仪的回答是不后悔,她从不喜欢将虚无缥缈的未来赌在一个男人的身上,还是一个注定会马革裹尸的男人身上。
  因为这会让宋令仪想到一句特别好笑的话——
  想要嫁给将军,就得陪他从小兵做起。
  可是,她为什么不直接嫁给将军?
  又有多少小兵在没有成为将军时,就先落得个身首异处。
  “想来这位就是宫里新来的妹妹了,长得可真是标志,就是这年纪为何看着不像陛下的妃子,倒像是陛下的阿姐。”惠妃见到宋令仪的脸时一怔,像是没想到她会成为皇帝的妃子,要知道她可是前朝祁太傅的妻子。
  兰妃见到她时,整张脸瞬间煞白得不见一丝血色,宽大袖袍下的手死死掐住掌心,才克制住没有发出破喉的尖叫。
  是她!怎么可能是她!!!
  其她几位并不认识宋令仪,但见她不似二八年华的少女,兼之陛下自她入宫后都没有召见她,仅是看了一眼就毫不在意的收回目光。
  许素霓看着她的这张脸,心中没由来泛起一阵火气,红唇轻启溢出冷笑,“明知不识路,为何不早点过来。依本宫看,只怕是有些人存心想要让我们所有人都等你一个吧。”
  仍保持着半屈行礼姿势的宋令仪解释道:“妾身从未那么想过,妾身知今日是来给娘娘请安,是已提前出门了。只是第一次来给娘娘请安,心中难免紧张出了错。”
  本就对她不满的霞霜当即跳出来,指着她鼻子怒叱道:“大胆,你是在质疑娘娘的话不成!”
  宋令仪不卑不亢的回答:“臣妾所言字字句句皆为真,又如何敢做出欺瞒娘娘的事来。”
  随后目光更是冷冷地落在她身上,“皇后娘娘都未出声,你一个宫婢难道是想要代替皇后娘娘越俎代庖。”
  “当然不是!”霞霜是直性子,不代表她真的傻。
  许素霓戴着护甲的小指轻挠了下脸颊,搭在桌边的手撑着下颌,眸底一片寒意,“你说你是提前出门,只是因为不认识路才会迟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