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娘 第30节
  “摁,我下次一定会的。”誉儿把眼泪憋回去后,发现屋内依旧没有爹爹的身影,小小的脑袋失望地耷拉着,刚止住的泪水好似又要奔涌而出。
  “娘亲,爹爹呢?”
  “你爹爹他有事上朝去了,他说了,今晚上会回来的。”宋令仪取了帕子擦干净他脸上泪痕,又捏了下他的脸颊,“都多大个人了,还老爱哭鼻子,就不怕被你堂兄堂姐几个看了笑话。”
  誉儿不惧的抬起胸膛,捏起自己小小的拳头,“我不怕,他们要是敢笑我,我就把他们全打趴下,让他们知道我拳头的厉害。”
  宋令仪忍无可忍的给了他脑门一个栗子,“谁教你整日打打杀杀的土匪作风,一点儿世家子的气度都没有学会。”
  “你出去可不能说你爹爹是谁,要不然我都怕别人以为你爹爹管家不严,惯出了你那么个一点儿都不像他的熊孩子。”
  今日一整日,宋令仪都是心神不宁居多。
  她知道她此举过于草木皆兵了,但她实在是怕,怕得连誉儿都拘在院中玩乐。
  所幸从白天到傍晚都安静得无事发生。
  “娘亲,今晚上誉儿真的能和你一起睡吗?”趿拉着棉鞋的誉儿瞪大着亮晶晶的一双杏眼儿,激动得直接把喜悦之情挂在脸上。
  要知道从小到大,娘亲都只能被爹爹一人独占,小气得很。
  “嗯。”宋令仪把他身上的斗篷解开,像挖出一颗白胖萝卜抱上床,“好了,快些睡吧,明日还得要早起去学堂上课。”
  躺在床上后,誉儿忍不住又问,“娘亲,爹爹什么时候回来啊?”
  “你爹爹有事,今晚上不会回来了。”抬手为他掖了下被角的宋令仪是希望他回来的,今晚上不回来,明天回来也可以。
  她不求其它,只求他能像往常那样出现在屋内。
  “好了,快点睡吧。”
  说了一会儿话,困意涌上眼皮的誉儿凑过去亲了娘亲脸颊一口,轻声道:“娘亲,晚安。”
  “晚安。”
  今夜无星无月,万籁俱寂得令人心底发毛。
  睡到一半的宋令仪突然被院中声音吵醒,从而惊动了誉儿。
  迷迷糊糊中醒来的誉儿拉过娘亲的手,嘟哝着,“娘亲,怎么了?”
  “你先好好睡,娘亲出去看下发生了什么。”不知为何,宋令仪心头泛起如垒巨石的不安。
  重新将誉儿哄睡后的宋令仪走出屋内,刚打开房门,就被院中的亮如白昼的火光刺得下意识闭上眼。
  等眼睛逐渐适应了刺眼的光亮后,宋令仪才发现院里头近乎站满了人,心中警报直接拉至满点。
  “母亲,二叔,小叔,你们那么晚还过来,是有什么事吗?”宋令仪不认为这三尊大佛会无事不登三宝殿,唯一的可能就是。
  夫君出了事!
  “大嫂,我们那么晚了还来打扰你,主要有件事想要问你。”祁家二爷祁明阳也不拐弯抹角,直接说明来意,“你是不是认识那位叛军首领。”
  意识到自己语法表达错误后,后背惊出一身冷汗的祁明阳忙换了音,“不,应该说是新帝了。”
  第31章 弃妇
  “新帝?你这话什么意思?”宋令仪骤然听到“新帝”二字,脑海中嗡鸣作响,如遭雷劈后汗毛根根竖起又落不到实处。
  轻飘飘的,连人都好似飘到了半空中,低头一看,脚底下是能摔得人尸骨无存的悬崖峭壁。
  若他真成了新帝,手脚冰冷一片的宋令仪根本不敢去想自己的下场。
  “看嫂子的表情,想来嫂子应该是同新帝认识。”祁明阳那张向来憨厚老实的脸,出现了和他本人并不相符的狠毒阴沉。
  好似原先憨厚腼腆老实的祁明阳,不知被从哪儿冒出来的山精野怪吃得只剩下了一层皮,而后穿上了他的皮囊伪装成他,又或许这才是他本性罢了。
  咬得舌尖刺疼的宋令仪压下心尖颤意,没有丝毫心虚惧怕的抬眸和他目光对上,眼神嘲弄,“二叔这句话我可不敢苟同,反倒是二叔突然改口叫一个乱臣贼子为帝。很难不让我怀疑,二叔是否早就和乱臣贼子有所勾结,窃取国本。”
  “我也想要问母亲,二叔,小叔一句,你们三更半夜闯入儿媳长嫂的院子,究竟意欲为何。”此时的宋令仪甚至做好了最糟的准备,否则他们怎会迫不及待得,连天不亮就闯进自己院中。
  她只希望夫君没有出事,只是他们妄图想要用自己来牵扯夫君。
  本就不喜宋令仪的祁夫人见她事到如今,还巧舌如簧的颠倒黑白,当下冷着脸,薄薄的嘴皮子一张一合仿佛两把削肉的刀子,“你说你不认识新帝,那你敢说你不认识当年和你定过亲的秦家秦殊。”
  “嫂子,不是我们冷血,主要是你也得要为我们着想啊,你现在得罪了新帝,我们总不能被你拉着下水吧。”老三祁元善在母亲和二哥都开了口,自然不好在装鹧鸪。
  虽然他知道他们在大哥前脚尸骨未寒,后脚就要逼死他的妻儿很不道德。但,大哥和他们是一家人,大哥肯定会明白他们的为难之处。
  再说一个女人而已,哪儿比得过和他血脉相连的亲人。
  指甲陷进掌心的宋令仪一眼道破他们的来意,讽意直冲眼角,“所以你们深夜来此,就是想我有自知之明的用三尺白绫吊死,好用我的尸体向他做投名状不成。”
  “你们就不怕等我夫君回来,知道你们趁着他不在逼死他妻儿吗!”
  一声嗤笑猛地传来,一向于家中并无存在感的祁明阳阴恻恻地开了口,“嫂子,你不掀开看看里面是谁吗。”
  随着话音落下,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抬了上来。
  一股不好的预感骤然兜头而下,冷得宋令仪连灵魂都在打颤,她扯动嘴角想说些什么,一动全是生硬的干涩,喉头如滚明炭。
  偏生祁明阳的声音犹如恶鬼催命,“嫂子不打算掀开看一下吗?”
  “这种把戏好玩吗,祁明阳。”指尖往掌心蜷缩的宋令仪压回眼角的汹涌湿意,下巴扬起,神色轻藐带着讽意地扫过他们,冷嗤连连,“还是你们觉得,仅凭一具不知哪儿找来的尸体就能冒充我的丈夫。”
  他今早上走的时候说过会早点回来的,誉儿还等着他回来检查功课。一向重诚守诺的夫君,又怎会食言。
  这里面的人不可能是他,也不会是他。
  “是与不是,嫂子掀开就知道了。”祁明阳憨厚老实的脸扬起诡异的弧度,“嫂子不敢掀开,该不会是在害怕吧。”
  祁明阳确实说对了,此时的宋令仪是害怕的,是退缩的,亦是胆怯的。
  若他们没有十成十的把握,依他们胆小如鼠的性子根本不敢夫君头上动土,更不敢如此欺辱他的妻女,那只能说明………
  宋令仪不动声色地掩下眸底悲痛愤懑,只要她不掀开那层白布,就能自欺欺人的说里面的人不是夫君。
  他没有失约,他会马上出现在门边笑着和她说,他回来了。
  宋令仪没有中他的激将法,仅是抬手轻抚垂落鬓边的发丝别到耳后,“里面躺着的人要真是我夫君,为何你们这些亲人们一个两个都不悲切伤心,反倒是带着希望他死的急切。这样的你们,如何让我相信白布下的尸体会是我夫君?”
  “就算是要骗我夫君出了事,也请你们装得像一点,最起码脸上不要笑得那么灿烂,而是带几滴亲人离世的难过。”宋令仪最后几句更是咬词加重,怒斥他们枉为人母,枉为胞弟!
  夫君是个清风霁月,如圭如璋的君子,要说他身上仅有的污点,就是这群如豕如狗的家人。
  本就对她厌恶至深的祁夫人怒得胸膛剧烈起伏,鼻孔大张喘着粗气,恨不得直接冲上去撕烂她的嘴。
  祁夫人又想到老二和自己说的那些话,浑身一颤,简直是怕极了新帝会因她迁怒到她和次子小女,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她鼻子嚼齿冷怒道:“既然我儿现已不在,我这个当母亲完全能代他休妻。你识趣点自请下堂,说不定还能少受些苦头。”
  “我夫君还活着,你凭什么代他休我,你又有什么资格代他休我!”宋令仪知道他们不要脸,唯独没想到非但不要脸,甚至是愿将脸放在地上任人践踏,只为了向新帝投诚。
  他们宁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也要把她赶走,只怕是背地里早就想好怎么讨秦殊的臭脚了。
  寒意席卷全身,冷得连骨头缝都冒着匝匝寒气的宋令仪望向盖着白布的尸体,鼻子蓦然变得又酸又胀,涩意直冲鼻头上涌到眼眶湿润。
  心中为他感到不甘,感到不值。这群狼心狗肺,猪狗不如的畜生,真配得上你这些年来为他们谋取的官职和好处吗?
  祁夫人的脸瞬间扭曲起来,完美的和祁明阳的脸重叠,口吻恶毒又粗鄙得完全不像一个,养尊处优多年又信佛的高门贵妇,“凭什么,自然是凭你克死了我儿!”
  “当初我就不同意暨白娶你,如今你克死了我儿,难道还想要克死我们全家人不成。像你这种蛇蝎心肠的毒妇,我没有把你直接拉去沉塘都是看在你生了孩子的份上。”
  “那我是不是还得感谢你,在夸上一句你菩萨慈悲心肠。”指甲掐进掌心的宋令仪冷眼扫过虎视眈眈的祁家人,心中悲凉愤懑一片。
  一字一句咬牙清晰道:“别说我没有做错事,就算我真做错了事,你们也休想代我夫君休我!夜深了,婆母和二叔小叔还是早些回去吧。”
  “行,看来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手中捻转着十八子佛珠的祁夫人眼中全是厉色,“来人,还不快抓住她,按下她手印。”
  “我告诉你,今日你不签也得签,我们祁家可容不下你这种克夫的丧门星。”
  不让自己露怯的宋令仪看着朝自己走来的两个婆子,拔下发间簪子握于掌中,厉声怒叱,“我现在还是祁家大少奶奶,我看你们谁敢!”
  “一个马上要被赶出祁家的女人,哪里配当祁家妇。”手捻佛珠的祁夫人鼻间溢出冷嗤,“还不快点将她抓住。”
  “大少奶奶,得罪了。”两个婆子对视一眼,嘴上说着得罪,动作却是直白的写着要把她得罪至死。
  祁明阳和祁元善事不关己的看着两个女人的交锋,就算传了出去,骂名也是祁夫人担。
  谁让他们为人子的,如何能做得了母亲的决定。
  寒意从脚底升起的宋令仪迅速往屋内跑去,还没跑动,就被婆子用力拽住头发往前狠狠一扯。
  手中长簪在刺空后被打落在地,像条被拔了爪牙的老虎送进屠宰场。
  手腕不小心被簪子划出长口子的婆子扯着她头发,一路扯到准备好的桌前,“大少奶奶,我劝你还是乖乖配合的好,也能少吃些苦头。”
  “你们放开我,我不签!”要是她真的签了,夫君回来了就和她没关系了,她答应他的事也将彻底失言。
  “看来大少奶奶是敬酒不吃想吃罚酒!”
  被禁锢着压在桌上的宋令仪咬牙冷笑,“我夫君还没死,你们就敢那么对我,待我夫君回来你们就不怕吗。”
  “大爷的尸首就停在院中,我劝大少奶奶节哀。”婆子试图掰开她的手,发现她的力气极大,如同尸僵了掰都掰不开。
  一来二去,婆子失了耐心的拧向她手臂软肉,语带威胁,“大少奶奶还是配合些比较好,这样也能少受些不必要的皮肉之苦。”
  祁夫人瞧着她像条丧家之犬的模样,心中畅快无比,“她不配合,就把她的手给砍下来,正好给清儿偿还利息。”
  清儿的死一直是祁夫人心中的一根刺,她笃定了是宋令仪害死了她的清儿,害得兄长嫂子母亲都对她心存了怨气。偏长子那个白眼狼宁可护着个外人,都不愿帮她娘家处置了这贱人。
  如今的祁夫人心中如此不畅,如何不痛快!
  “嫂子,你还是听话签了吧。”祁明阳的眼神落在她紧握成拳的手上,看似劝说,实际威胁,“嫂子的手生得如此漂亮,要是没了,未免可惜了。”
  大晚上不得睡觉的祁元善早就困得不行,见她还不配合,脾气不好的直囔囔,“大嫂,你要不是配合,等下就把你手砍下来再签字画押,反正那样签也没区别。”
  一个能看似说成玩笑话,可当他们三人言行一致,就说明要把她手砍下来根本不是玩笑话。
  而是实打实的,他们想把自己的手砍下来。
  宋令仪在无反抗之力的被押着盖上了,那张代表着她从今往后是死是活,都和祁家再无任何关系的休书。
  “算你识相,既然你已不是祁家妇,我们祁家虽不会大发善心的收留一个外人,看在你可怜的份上倒是允你带走几样东西,免得传了出去说我们祁家苛待弃妇。”祁夫人拿过字迹都还没干的休书,布满皱纹的眼角同展开的菊花瓣。
  当年长子说要娶她的时候,祁夫人就一百八十个不满意,要知道她一直属意让长子和娘家亲上加亲,也能肥水不流外人田。
  如今长子不在了,她说什么都不允许这个恶毒的女人继续赖在祁家。何况她现在还是新帝的眼中钉肉中刺,留着她,和留个催命符在家里有何区别。
  死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还要继续生活。
  何况她身上还欠了清儿一条命!
  宋令仪被摁着手印盖上休书后,陡然发力推开禁锢着她的婆子,奔向听见动静走出来的誉儿,捂着他的耳朵搂在怀里,凶狠得像头护住幼崽的猛虎,“如你们所愿我已经签下休书了,我可以什么都不要,唯独誉儿必须和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