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他对这些京城顶级纨绔圈的娱乐活动没什么兴趣,更不想上前凑热闹,万一里面有几个认得萧彻的,那场面可就不好收场了。
  两人尽量降低存在感,沿着坡地的边缘缓缓前行。
  离得近了,那些公子哥儿的谈笑声便清晰地飘入耳中。
  起初还夹杂着几句勉强算是“诗”的句子,什么“春水绿如蓝”、“柳絮随风舞”,水平堪堪停留在蒙童阶段,甚至还有驴唇不对马嘴的。
  很快,那点勉强的文雅就绷不住了,话题迅速滑向京城吃喝玩乐指南。
  “要我说,还是八宝楼的炙羊肉最是一绝!那火候,那调料,绝了!”
  “啧,炙羊肉有什么吃头?满嘴油腥!要尝鲜还得是望江楼的清蒸鲥鱼,那才叫时令美味!”
  “你们啊,俗!春风得意楼新来的那位琴师,那才叫妙人!手指一拨,哎哟喂,骨头都酥了……”
  “得了吧,听曲儿有什么劲?西市新开了家斗鸡场,那才叫刺激!下回带你们去开开眼!”
  “斗鸡?粗鄙!要我说,还是去南湖画舫上喝花酒有意思,美人相伴,湖光山色,那才是享受!”
  林砚听得嘴角微抽。
  好家伙,这就是大渝朝顶级二代们的日常吗?
  讨论的话题从酒楼菜品质量一路滑坡到勾栏瓦舍节目评级,最后稳定在“哪家茶楼说书先生段子更黄暴更下饭”上。
  真是……朴实无华,且枯燥。
  他偷偷瞟了一眼身旁的萧彻。
  皇帝陛下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里那点嫌弃的意味简直要凝成实质。
  林砚赶紧拽了拽他的袖子,用眼神示意:快走快走,再看下去我怕你忍不住现场罢免几个人的爹。
  萧彻收回目光,几不可察地摇了下头,显然也对这堆人感到些许绝望。
  果然还是应该逐步取消大范围的荫蔽。
  两人达成共识,加快脚步,只想赶紧离开这片充斥着酒气和肤浅谈笑的“雅集”现场。
  幸好那群公子哥儿玩得投入,压根没人留意到不远处有一群“不速之客”悄然路过。
  刚走出这片喧闹之地,重新步入清静的林荫小道,林砚刚松了口气,却见前方官道旁,似乎又围了一小圈人,隐约还有争执声传来。
  林砚:“……”
  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走哪哪有事?
  不应该啊,上巳节这种宜踏青的日子,还不宜出门?
  林砚看向萧彻,用眼神询问:绕路?
  萧彻微微蹙眉,目光投向那围聚的人群,似乎想看清是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一道略显尖锐的女声拔高,穿透了嘈杂:“吓哭了孩子还有理了?看你长得人高马大,穿得也不像寻常人家,怎地如此不讲道理?快给我孙儿道歉!”
  紧接着,一个更加倔强、带着明显异域口音的女声毫不示弱地反驳:“我兄长长得凶又不是他的错,是你们自己胆子小,孩子哭了不赶紧抱走哄,反倒赖我们?凭什么道歉!”
  嗯?
  这声音有点耳熟?
  林砚脚步一顿,和萧彻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猜测。
  萧彻朝身后微一颔首。
  一直如同影子般跟在稍远处的金九立刻会意,身形一闪,悄无声息地靠近了那圈人群,片刻后又如同鬼魅般退回,低声禀报:“陛下,是北戎王子阿古拉和公主其木格,与一老妇起了争执,起因是那老妇的孙儿被阿古拉王子的相貌惊吓得啼哭不止,要求阿古拉道歉,阿古拉不肯,其木格公主正在与之理论。”
  林砚一听,果然是他们。
  这兄妹俩在大渝京城也待了有一段时日了,除了上次宫宴阿古拉发神经当众求娶他,平时还算老实,深居简出,林砚都快忘了他们的存在了。
  没想到今天在这郊外还能碰上,一碰上就是纠纷。
  萧彻闻言,眉头蹙得更紧了些。
  金九又补充了一句:“那老妇,是荣阳郡君,其父是已故的荣王幼子,论起来,与陛下您算是远支宗亲,有一点微末的血缘关系。”
  荣阳郡君?萧彻在脑中过了一遍宗室名录,才勉强对上号。
  一个仗着点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皇室血脉,平日里最爱摆架子、惹是生非的老太太。
  林砚也听到了金九的话,心下了然。
  原来是宗室的老郡君,怪不得口气这么冲,敢指着北戎王子的鼻子要求道歉。
  阿古拉怎么说也是北戎王子,大渝的归义郡王,寻常官眷见了也得客气几分。
  这老郡君怕是横行惯了,又见对方是“蛮夷”,便更不放在眼里。
  而阿古拉那个脾气,典型的北戎汉子,直来直去,觉得男人就不该哭哭啼啼,更不认为孩子被自己吓哭是他的错,让他道歉,简直是奇耻大辱。
  其木格虽比哥哥圆滑些,但涉及到王兄和北戎的颜面,也绝不会退让。
  两边就这么杠上了。
  萧彻身为皇帝,自然不便在这种场合直接露面处理这种鸡毛蒜皮的口角纠纷,尤其另一方还是宗室女眷,容易落人口实。
  林砚主动请缨:“陛下,我去看看吧,总不能让他们在官道上一直吵着,堵着路也不像话。”
  萧彻点头:“让金九护着你。”
  “嗯。”林砚整了整衣袍,深吸一口气,脸上挂起温和中带着疏离的官方表情,朝着那圈人群走去。
  金九无声地跟上,保持着一个既能随时护卫又不至于太引人注目的距离。
  围观的百姓见有人过来,下意识地让开一条道。
  林砚走到圈内,只见阿古拉脸色铁青,胸膛起伏,显然气得不轻,其木格则挡在兄长身前,正与一位穿着绛紫色缠枝牡丹纹锦缎褙子,头戴珠翠,面色倨傲的老妇人争得面红耳赤。
  那老妇人怀里抱着一个约莫四五岁,哭得抽抽噎噎的小男孩。
  “怎么回事?官道之上,如此喧哗,成何体统?”林砚的声音不高,但带着一股自然的官威,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荣阳郡君闻声转过头,见来的人是林砚,瞬间更有底气了:“林大人来得正好,你给评评理,这蛮子吓哭了我的金孙,我好声好气让他道个歉,他竟还敢瞪我,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其木格立刻反驳:“分明是你家孩子自己胆小!我王兄站在这儿一动没动,他自己看了就哭,与我们何干?你们不赶紧把孩子抱开,反倒纠缠不休,非要我们道歉,我们到大渝不是来受辱的!”
  阿古拉也闷声闷气地憋出一句:“不道歉!”
  林砚听得头疼,就是这点破事。
  这个荣阳郡君活了这么久还没有活明白吗?阿古拉真道歉了,大渝和北戎之间差不多就要开战了,到时候怎么办?
  他先看向其木格和阿古拉,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然后目光转向荣阳郡君,语气平和:“原来是荣阳郡君,下官林砚,见过郡君。”
  荣阳郡君听到林砚如此客气,脸色稍霁,带着点倚老卖老的得意:“哦?你认得我?既如此,你便说说,这事是不是他们无礼?”
  林砚没接她的话茬,反而看向她怀里那个还在啜泣的孩子,放缓了声音道:“郡君,小公子受惊啼哭,还是先安抚孩子要紧,官道之上车马人来人往,惊着了反而不美,不如先让嬷嬷带小公子到一旁歇歇?”
  荣阳郡君一愣,似乎没想到林砚不直接评判对错,反而先关心孩子。
  她下意识地紧了紧抱着孙子的手,语气却依旧强硬:“我的孙儿我自会安抚,但这事必须说清楚,他们必须道歉!”
  林砚心里翻了个白眼,这老太太真是油盐不进。
  脸上依旧维持着得体的微笑,林砚声音却稍稍冷了几分:“郡君,依下官看,此事原委清晰,阿古拉王子并未有任何冒犯之举,只是相貌异于常人,孩童心性,骤然见到感到害怕也是常情,王子与公主殿下并非有意惊吓,更无过错,谈何道歉?”
  林砚目光扫过周围竖着耳朵听的百姓,意有所指地道:“郡君疼爱孙儿之心可以理解,但因此便强要一位并无过错的郡王道歉,未免有些强人所难,况且,阿古拉王子与公主代表北戎而来,关乎两国邦交,郡君如此执着于一句道歉,若传扬出去,知道的说是郡君爱孙心切,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大渝宗亲仗势欺人,苛待远客呢,郡君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这一番话,既点明了阿古拉的身份,又抬出了两国邦交的大帽子,还暗指她行为不当可能损害宗室和大渝声誉。
  荣阳郡君被噎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她跟林砚只打过照面没打过交道,不知林砚如此牙尖嘴利,句句戳在要害上。
  她当然知道阿古拉是北戎王子,有爵位在身,但她平日里仗着宗室身份横行惯了,哪里会把一个“蛮夷”质子放在眼里?此刻被林砚当众点破,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