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文韫脸上端着得体的笑容,应对得滴水不漏:“劳诸位夫人惦记了,只是砚儿如今刚入翰林,公务繁忙,陛下又时常召见,实在是分身乏术,且这孩子自个儿也还是个愣头青,一心只想着为陛下分忧,这婚事啊,倒是不急,总得寻个真正投缘的才好。”
  她话说得委婉,既抬出了皇帝做挡箭牌,又表明了不急于攀附的态度,轻轻巧巧就把那些试探都挡了回去。
  几位夫人见文韫这般应对,也不好再紧逼,只得笑着岔开话题,又夸起林墨来。
  “林家小姐生得真是俊俏,瞧这通身的气派,一看就是知书达理的。”
  “是啊,文夫人好会教养儿女,令爱可曾许了人家?”
  见林砚没机会,夫人们便又谈起了林墨。
  林墨被问得脸颊绯红,头垂得更低了,小手紧张地绞着帕子。
  古代社会的小姑娘在男女之事上,大多还是比较害羞的。
  文韫依旧笑得温和,将女儿半护在身后:“小女年纪还小,且她父亲和哥哥都舍不得,还想多留两年,慢慢相看呢。”
  夫人们又是一阵奉承,说什么“好姑娘自然要千挑万选”之类的话。
  林砚在一旁听得头皮发麻,感觉自己像菜市场里等着被挑走的白菜,不对,加上妹妹,他们是两颗白菜。
  他偷偷瞄了一眼妹妹,发现林墨耳朵尖都红透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顿时心生同情。
  小姑娘还是没见过这种阵仗。
  林砚正胡思乱想,忽然感觉衣袖被人轻轻拉了一下。
  扭头一看,是表哥文恪。
  文恪似乎也被这阵仗吓到了,有点拘谨,压低声音道:“砚表弟,那边……好像有几位大人也想寻你说话。”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林砚果然见几个官员正朝这边张望,似乎等他过去。
  林砚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社交是无法避免的,他只能投入其中了。
  林砚对文韫道:“娘,几位大人相召,儿子过去一下。”
  应付完一圈同僚的寒暄恭维,林砚只觉得脸都快笑僵了,嗓子眼也发干,好不容易找了个角落想喘口气,一抬头,却看见周文渊正陪着几位重量级的宾客从正厅出来,朝花园的暖阁走去。
  周文渊一眼瞥见角落里的林砚,立刻笑着招手:“林学士怎的独自在此?快过来,正好要开席了,随老夫一同入席。”
  林砚只好重新挂上职业假笑,迎了上去:“下官恭贺尚书大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周尚书红光满面,显然心情极好,亲自拉过林砚的胳膊,对身旁几位客人笑道:“诸位,这位便是陛下新任的翰林学士林砚林大人,年轻有为,可是陛下跟前第一得用之人啊!”
  那几位客人,不是宗室亲王便是国公勋贵,闻言都笑着打量林砚,态度颇为和煦。
  林砚只能再次开启谦虚模式:“尚书大人过誉了,下官愧不敢当,全赖陛下信重,诸位大人提携。”
  一番商业互吹后,林砚被周尚书亲自安排在了席位靠前的位置,同桌的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
  他知道,这又是沾了陛下的光。
  宴席开始,珍馐美味流水般呈上,丝竹管弦声声入耳。
  林砚保持着得体微笑,该举杯时举杯,该动筷时动筷,耳朵却竖着,听着席间众人或明或暗的交谈。
  果然,没多久,话题就隐隐约约绕到了他身上。
  先是夸他年少有为,前途不可限量。
  然后又有人感叹陛下对他恩宠有加,赏宅赐物,殊恩罕见。
  最后,终于有人按捺不住,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道:“林学士如今简在帝心,不知可否透露一二,陛下近来……似乎尤为关注臣子家事?听闻前几日,陛下还问起了王相孙女的婚事?”
  席间瞬间安静了一瞬,所有人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瞟向林砚。
  林砚:“。”
  萧彻生气时说让王玠的孙女去嫁娶北戎,到底只有少数人知道是什么情况,只是到了不知情的人这里,只怕还以为萧彻有意要开后宫。
  林砚放下筷子,脑子飞速转动,脸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茫然与谦恭:“这位大人说笑了,陛下日理万机,心系天下苍生,臣等家事琐碎,岂敢劳动圣心?至于王相家千金之事,下官更是未曾听闻,想来……或许是陛下体恤老臣,寻常关怀吧?”
  开玩笑,他御前当值的人,是那么容易被套话的吗?
  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抬高了皇帝,又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还顺手给皇帝安了个“体恤老臣”的名头。
  提问的官员显然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但也不好再追问。
  周文渊适时地哈哈一笑,打圆场道:“正是正是,陛下仁厚,乃我等臣子之福,来,喝酒喝酒!”
  宴席继续,气氛重新热闹起来。
  跟老狐狸们打交道说话都得过一遍脑子,好不容易熬到宴席散场,林砚只觉得身心俱疲,不比加班轻松。
  辞别了周文渊,一家人坐上马车,驶离了依旧热闹的周府。
  马车里,林墨长长舒了口气,拍着胸口小声道:“可算出来了,那些夫人小姐们,问得我头都晕了。”
  文韫也揉了揉额角,笑道:“可不是,今日这阵仗,娘也是头一回见。”
  她看向林砚,眼神欣慰又带着点调侃:“可见咱们砚儿如今是真成了香饽饽了。”
  林砚有气无力地瘫在马车上,哀叹道:“娘,您就别取笑我了,这哪是香饽饽,分明是放在火上烤,您没看席间那些人,句句都在套话,恨不得把我脑子扒开看看陛下最近到底在想什么。”
  林承稷倒是看得开,抚须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此乃常情,你如今身处要津,更需谨言慎行,今日你应对得便很好,既不泄露天机,也未得罪于人。”
  文恪在一旁安静听着,脸上带着思索的神色,今日这场面,对他这个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书生来说,冲击不小。
  林砚叹了口气,望着车窗外流转的灯火,忽然道:“爹,娘,你们说,陛下他……为何独独对我这般好?”
  这个问题困扰他许久了。
  赏赐、升官、同席用膳、甚至关心他住得好不好穿得暖不暖……
  这已经远远超出了普通君臣的范畴。
  文韫和林承稷对视一眼,都摇了摇头。
  “天心难测,陛下的心思,岂是我们能揣度的?”林承稷沉吟道,“或许,陛下是看中你的才干,真心想要栽培你。”
  文韫也道:“是啊,砚儿,陛下赏识你是好事,你只需牢记本分,尽心当差,不负圣恩便是。”
  林砚点点头,心里却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他又说不出来究竟哪里有问题。
  啊,君心难测是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
  有加更,往后翻哦[比心]
  第42章 理智的告诫似乎并不能轻易平息那陌生的心绪。
  林砚回到安兴坊宅邸时,已是华灯初上。
  周府的寿宴热闹,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同僚间的寒暄恭维、机锋试探,比那桌上的珍馐更耗心神。
  他揉了揉笑得有些发僵的脸颊,脱下沾染了酒气的外袍,递给候在一旁的小厮。
  屋内暖意融融,银丝炭在兽耳铜炉里烧得正旺,驱散了从外头带回来的寒气。
  林砚却没立刻歇下,而是转身进了书房。
  今日周府寿宴上,那些夫人明里暗里的打探,同僚们状似无意的窥伺,还有席间关于陛下关注臣子家事的流言……一桩桩,一件件,都在他脑子里转悠。
  虽说都是些无伤大雅的应酬琐事,但既然领了暗卫的职份,又每月白拿陛下那一两银子,总得有点表示。
  更何况,陛下似乎……还挺爱看他这些鸡零狗碎的汇报?
  林砚铺开特制的暗纹纸笺,提笔蘸墨。
  先规规矩矩写了日期、地点,简述周尚书寿宴概况,宾客云云,一切如常。
  笔锋至此,微微一顿。
  想起今日被几位夫人围住,热情洋溢要给他做媒的场景,林砚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那些夫人看他的眼神,活像饿狼见了肉骨头。
  还有她们口中那些“蕙质兰心”、“温婉贤淑”的侄女、女儿、外甥女……林砚只觉得头皮发麻。
  他甩甩头,将这些杂念抛开,笔下却不由自主地多写了几句,在奏报末尾添了几句私货,笔迹都带上了点小小的怨念。
  【……另,今日席间,多有夫人向家母提及下官婚事,其意热切,微臣深感惶恐,况臣年齿尚轻,且自觉性情疏懒,愚钝不堪,实非良配之选,唯愿竭尽驽钝,专注于朝务,为陛下分忧,于愿足矣。成家之事,暂未敢虑。】
  林砚自觉态度表得足够鲜明,既说明了情况,又拍了陛下的马屁,堪称职场汇报的典范。
  他吹干墨迹,将纸笺仔细叠好,塞入怀中特制的暗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