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那也不至于,皇帝要他干活他不可能不干,不干就凉了啊。
  林砚抱着猫,死活想不明白萧彻到底图啥。
  ……
  太仪殿。
  李德福像根老树桩子似的戳在阴影里,罕见地有点走神。
  他眼皮耷拉着,脑子里像被塞进了一团乱麻,嗡嗡作响。
  清漪阁那位林大人……陛下这劲头,是不是有点太邪乎了?
  每日传膳同吃,怕是日后陛下娶了皇后都不会有此等待遇给皇后。
  御猫说送就送,那是陛下的心头肉。
  升官加俸禄嘛,那是该当的。
  可这寝殿布置……黄花梨、紫檀、波斯毯、汝窑瓶……这规格,都快赶上亲王了!
  还有那方端砚,库房里拢共就三块!
  李德福在宫里活了大半辈子,从先帝爷的潜邸跟到陛下登基,自认什么风浪都见过,什么心思都摸得透。
  可陛下对林砚这路数,他看不懂,真的看不懂。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宠信能解释的了。
  还是陛下突然转了性子,就好这口——喜欢看年轻臣子受宠若惊、手足无措、然后被他养得白白胖胖继续压榨的调调?
  李德福被自己这大不敬的念头惊出一身冷汗,赶紧掐灭。
  可那疑惑像藤蔓,死死缠着他的心。
  “李德福。”
  一个清冷平稳的声音,毫无预兆地穿透李德福纷乱的思绪。
  李德福浑身一个激灵,魂魄瞬间归位,抬眼一看,陛下不知何时已站在御书房门口,玄色常服衬得身形挺拔,那双凤眸正淡淡地看着他,里面没什么情绪,却让李德福后背的汗毛瞬间立正。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冰凉的金砖上:“老奴该死!老奴走神了!请陛下责罚!”声音带着颤抖。
  完了!
  御前失仪!
  还是被陛下抓个正着!
  李德福的心沉到了谷底,感觉脖子上的老皮都绷紧了。
  萧彻没叫他起来,也没立刻发落,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花白的头顶,片刻,才开口,声音依旧听不出喜怒:“唤你两次都不应,在想什么?想得这般入神?”
  李德福伏在地上,冷汗顺着额角滑进衣领,冰凉一片。
  他敢说他在琢磨陛下对林大人的心思吗?
  借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
  “老奴该死!老奴一时糊涂,想起……想起明日早朝要预备的仪注,走了神,惊扰圣驾,罪该万死!”他只能胡乱扯了个理由,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御书房外一片死寂,只有风声掠过檐角,发出细微的呜咽。
  李德福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每一次跳动都像是在倒数。
  就在他感觉自己快要被这无形的压力碾碎时,头顶传来萧彻听不出情绪的声音:“起来吧。”
  李德福如蒙大赦,颤巍巍地爬起来,垂手肃立,连大气都不敢喘。
  萧彻的目光在他惊魂未定的老脸上扫过,忽然问了一句,语气随意得像在问今天天气如何:“你方才走神,可是在琢磨,朕为何对林砚如此优渥?”
  李德福感觉脑子里像炸了个惊雷,炸得他眼前发黑,腿肚子一软,差点又跪下去。
  陛下……陛下看出来了?
  他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剩下满眼的惊恐和“我命休矣”的绝望。
  萧彻看着李德福那副魂飞天外的样子,眼底深处掠过极淡的兴味。
  他并不在意李德福的揣测。
  “不必瞎猜。”萧彻的声音平缓地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没什么别的原因。”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重重宫墙,落在了清漪阁那个正抱着猫怀疑人生的身影上,吐出四个字:“朕,就是喜欢。”
  李德福:“!!!”
  他猛地抬起头,老眼瞪得溜圆,嘴巴无意识地张开,脸上的皱纹仿佛瞬间被冻住,凝固成一个极其惊骇、极其茫然的表情。
  喜、喜欢?!
  哪个喜欢?!
  是陛下对能干臣子的那种欣赏器重的喜欢?就像陛下喜欢户部张尚书那样,因为张尚书会搞钱?
  还是……还是男人对女人的那种喜欢?!就像……就像史书上那些个……
  我的天爷啊!
  李德福短短一瞬间,感觉自己已经看见了先皇和先皇后。
  陛下说喜欢林大人?
  他不敢问。
  一个字都不敢问。
  李德福像个被抽掉了灵魂的木偶,僵硬地杵在原地,只有眼珠子在眼眶里疯狂震动,充分诠释着什么叫“瞳孔地震”。
  萧彻看着李德福那张彻底石化的脸,略有些无语,好歹也是个大总管,至于吓成这样?
  【作者有话要说】
  发墨不损毫,贮水不耗——米芾
  至于到底用起来什么样咱也不知道,没见过这等好东西
  第17章 意味着林砚不仅没倒,还升了官!
  值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熏得林砚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里面光线昏暗,几扇高窗透进的天光勉强勾勒出人影。
  七八个穿着皱巴巴官袍的人挤在狭小的空间里,或坐或站,个个形容憔悴,眼窝深陷,像一群被雨水打蔫了的鹌鹑,听到开门声,他们齐刷刷地抬起头,浑浊呆滞的目光聚焦在门口逆光的身影上。
  当林砚一步跨入,那身崭新的五品绯色官袍,在昏暗的室内如同投入死水的一块烧红的烙铁,瞬间烫醒了所有人的神经。
  “林大人?”主事王俭最先反应过来,声音干涩发颤。
  “林大人!”
  “林大人您来了!”
  如同被投入石块的池塘,死寂瞬间被打破。
  原本瘫坐在地的老令史,手脚并用地想爬起来行礼,却因为腿麻又跌坐回去,缩在角落的年轻书办,眼睛瞪得像铜铃,王俭更是连滚带爬地冲到最前面,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腰弯得几乎要折过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黏在林砚身上,那眼神里有惊惧,有讨好,有绝望中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狂热。
  武海闵倒了,郑经没了,他们这些被关在宫里、消息断绝的人,如同待宰的羔羊。
  而此刻出现的林砚,穿着五品绯袍,神色平静,步履从容,身后还跟着司礼监大太监李德福的干儿子李莲顺!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林砚不仅没倒,还升了官!
  更意味着他深得圣心,是如今唯一能在陛下面前说得上话的人!
  “林大人!您可算来了!”王俭的声音带着哭腔,激动得语无伦次,“下官们……下官们日夜悬心,唯恐……”
  “打住。”林砚可不想把用在武海闵身上那套用在自己身上。
  他目光平静地扫过一张张惶恐不安的脸,在礼部公廨,这些人或明或暗,哪个没跟着武海闵踩过他几脚?哪个没把棘手文书往他案头推?如今这副摇尾乞怜的模样,只让他觉得滑稽又刺眼。
  谄媚得这么用力,腮帮子不酸吗?
  早知今日,当初少甩点锅,少摸点鱼,何至于此?
  现在知道怕了?晚了。
  林砚压下心头那点翻腾的情绪,清了清嗓子,语气公事公办:“本官奉陛下口谕,来看看诸位。”
  “陛下圣明!陛下隆恩!”众人又是一阵感激涕零的叩拜,仿佛萧彻派林砚来是给他们发金元宝的。
  林砚懒得看他们表演,目光转向李莲顺带来的两个小太监。
  他们合力抬着一个沉甸甸的大木箱,“咚”地一声放在地上,扬起的灰尘呛得人直咳嗽。
  林砚走过去,掀开箱盖。
  里面是堆得满满当当的卷宗、文书、笔墨纸砚。
  “陛下说了,诸位同僚在宫里休养多日,想必精神头都养足了。”林砚说着顿了顿,他自己都想笑,萧彻也太难胡扯了。
  除了他,谁到宫中不是来吃苦的?
  “祠部司的公务,堆积如山,总不能一直荒废着,我等身为祠部司官员,虽暂居此地,然俸禄照领,职责犹在,岂能尸位素餐?”林砚随手拿起最上面一份卷宗,“大家的公务陛下已经派人取来了。”
  众人:“……”
  林砚翻开卷宗,看了一眼,扔给王俭:“王主事,这是你的。”
  他的目光精准地落在王俭身上,后者脸色一白。
  “还有这份,秋祭各地进献祥瑞名录的初步整理与逾制核查,李令史,你的?”林砚又拿起一份。
  “这份,僧道度牒发放后地方寺庙道观田产增录复核,赵主簿,你的?”
  他一份份点过去,每点一份,被点到的人脸色就白一分,额头的冷汗就多一层。
  他们从未想过,在武海闵面前弱小可怜、卑躬屈膝的林砚,原来还有这副面孔。
  “这些,都是本该由诸位完成的公务。”林砚把手中的卷宗轻轻丢回箱子,发出沉闷的响声,“武海闵在时如何,本官不管,如今本官是祠部司郎中,那这规矩,就得按我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