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她抿了抿唇:“我刚刚来看二哥时, 就看见这个人鬼鬼祟祟躲在后头。”
  郁汶本就对来人的身份有所思虑,如今黎谭筠一说话, 他更确定了少女正是黎家尚未出现的四小姐。
  黎雾柏动弹时,郁汶以为他听信了黎谭筠的话,即便内心没有期待, 却仍挤出最后一丝多余的力气, 下意识抓住了黎雾柏。
  圆润的指甲嵌进深色衬衫内, 触及不到底层,以至于根本没给人带来任何疼痛。
  黎雾柏无声地注视着他,原先的威压如潮水般褪去。
  黎谭筠见他不语,舒缓了一口气。
  再怎么样,黎雾柏总不可能把心向着一个外人, 尤其是大哥最讨厌破坏规矩的人。
  就算对方是以何种身份来守灵的,大哥既然让他来, 他也不应该躲着吓人。
  可黎雾柏竟然说。
  “谭筠,是你先动的手吗?”
  她从来没见过黎雾柏的脸色这么奇怪。
  他质问的那一刻,竟让黎谭筠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分明她并没有觉得自己在哪里做错了。
  黎谭筠后背发毛, 朝后退了一步,“我没做什么。”
  “他躲在帘子后面吓人,我不过是把他推出来……”
  黎雾柏忽道:“他吓到你了?”
  “什、什么?”
  黎谭筠没回过味来,但她本身就没想到郁汶会被自己轻轻一推,就摔得如此严重,气势上就矮人三分。
  少女讷讷道:“没有……”
  她面色微变,忽然意识到黎雾柏竟然不是自己预想的那样,而是打定决心维护对方,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
  黎雾柏捻了捻青年耳侧的湿发,垂眸,思索待会该让对方重新洗澡再入睡,或许还要额外多安抚一会。
  “你该叫他……嫂子。”
  青年的腰间一颤,仍旧没有挤出力气抬头,但黎雾柏却注意到他忍不住缓了缓气促的频率,似乎正渐渐恢复。
  黎谭筠顿了顿,误以为黎雾柏得了失心疯,但空气间良久的沉默却让她意识到黎雾柏不是开玩笑的。
  她震惊道:“我怎么不知道?从来没人告诉我?”
  黎雾柏慢慢道:“你不知道也正常。小汶来黎家也不算久,刚好你们都没碰上。”
  “你明知道——”
  黎谭筠返身恨恨望了冰棺一眼,眼内残红还未褪去,感觉自己的话犹如一拳打到棉花团上,眼神望进对方怀中青年时,话头猛然截住。
  郁汶没错过她的话,但她结束得飞快,郁汶还没理解什么意思,她就收了说话的欲望,气愤地转身。
  “谭筠。”
  福至心灵地——
  郁汶的心理竟和黎雾柏叫住黎谭筠的话重叠在一起,郁汶僵住,疑心自己要被黎雾柏抓着向黎谭筠解释,可黎雾柏久久没看着他。
  “你打算就这么走了吗?”
  少女挺直的背立在远处。
  “对不起。”
  她仿佛落荒而逃地匆匆离开,郁汶愣愣地与黎雾柏交换视线,而后疲惫地闭眼,接受了自己即将被黎雾柏训斥的结果。
  黎雾柏眯了眯眼。
  他碰了碰郁汶湿润的脸,遭到多重打击的青年安静而温顺,就算气氛古怪得压抑,黎雾柏也没感受到明显的反抗。
  “……”
  郁汶迟钝地睁开迷蒙的眼珠,回望着乌沉沉的眼眸。
  他仍旧躺在黎雾柏的怀中,似乎因为害怕跌倒而双手交叠着。
  黎雾柏的眼神落在远处恢复平整的蒲团,黎谭筠离去后连细小的痕迹都消失了。
  即便黎谭筠没有告状,只要粗略一看,就知道郁汶刚刚有没有认真给黎卓君守灵。
  黎雾柏道:“小汶。”
  郁汶的睫毛轻颤,低低地应了一声。
  黎雾柏捏了捏他的指腹,温和道:“今晚我们先回家吧。”
  *
  黎宅坐落于类似于园林的中式庭院内,各处依水而建,沿花荫小径绕行,可见亭台楼阁与现代建筑交错相映,若无专人引路,怕是大多数初次踏进黎宅的人都会迷失在层层叠叠的小径。
  黎雾柏进门后,管家似乎是早就接收到他回家的消息,自然地接过他的外套。
  管家一眼就看到他推着青年进来。
  “大少。”
  下午黎雾柏带着郁汶回来前,管家就已经先行得知葬礼上发生的事情,对待郁汶倒是同从前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
  郁汶听见其他人的声音后,眼皮颤动一下。
  管家沉吟,主动跨前一步,道:“大少,我来吧。”
  青年夜晚换的另外一身衣服已有点凌乱,尽管路上简单地整理过,还是与黎雾柏整整齐齐的衣冠有差距。
  “谭筠在吗?”
  管家回想了一下,说:“四小姐上楼就一直没出来,您是要找她吗?”
  黎雾柏见青年又敛眉不语,神色状似毫无波澜,若非叫人看见他拧紧的手指,恐怕真以为他的本心如同面色一样无所谓。
  管家很懂得看黎雾柏的眼色,飞快地读懂了气氛里的怪异,干脆果断地跳过这个话题。
  他简短地回答了黎雾柏。
  “四小姐应该是已经歇下了。”
  黎雾柏点点头,仿佛刚刚只是自己随口一问,别无想法。
  郁汶绷着脸,仿佛自己听不见黎雾柏和管家的对话,只等待着什么时候能够从中解脱。
  所幸,上天有眼。
  管家和黎雾柏没再聊什么,郁汶马上就可以溜之大吉。
  黎雾柏转头,青年说话的欲望比起往常降低不少。
  安静下来的郁汶其实别有一番风味——他太爱开口,出口的却不是别人所希望听到的话。
  青年不言语时,顶多只能从他偶尔藏不住的眉眼间认出野孩子的迹象,而如今连这抹迹象都被大幅削去。
  或许从此往后,他可以做一个合格的……妻子。
  *
  深褐色厚重的门板掀起足以通过一个人的空间,身影顿了顿,便熟悉地径直迈步。
  书房内铺着地毯,使得即便有人用力地在上面踏步,也不过只是闷响。
  书架上摆放的书籍已整整齐齐地重新排列,倘若某个故意溜进书房的人再次踏入,便会发现当初被他手滑跌倒的书,此时正被房间的主人信手翻阅。
  许秘书定了定神。
  他进来之前当然已经征求过黎雾柏的同意,也明白对方的心思,不过仍旧是有些意外白天对方的行为。
  对方黝黑的眼珠仿佛有着特异能力,只是轻轻侧头,便精准捕捉了许秘书的感受。
  “怎么?”
  许秘书迟疑道:“董事会考虑把子公司名下的业务转给玉林少爷,但我们才进行到一半,恐怕不好交接——至少也得等到年后才能处理完。”
  黎雾柏毫不意外地笑笑:“给吧。”
  许秘书应“是”,随后道:“黎董的身体有所好转,等他醒来,可能不会接受您的擅自决定。”
  毕竟他们心知肚明,黎卓君不可能因为郁汶而放弃继承权,这个谎言即便雕饰得再过完美,也宛若泡沫般轻轻就足够戳破。
  对于黎家偌大的财产,没有人不会起觊觎的心思,哪怕是曾经因为母亲逝世而悲伤过度,跑去海外留学的黎玉林,当初他放话说看不起,如今也沉稳许多,让长辈们颇为满意。
  他刚进公司得了个总监的名头,实际上安排许多不属于总监的业务,就连许秘书底下的得力助理都拨给他几个。
  好在一切平稳,并没有闹出什么够大的乱子。
  许秘书沉默。
  按照以往的局面,黎雾柏自然不用担心自己被分权的问题,凭经验而言,公司上下无不信任他的能力,论威望,黎雾柏自然拔得头筹。
  而黎玉林在父亲病重时凭空出现来分一杯羹,哪怕是向来偏心的董事会,也不会轻易同意投票。
  “您确定要这样做吗?”
  许秘书是个合格的总助,某种意义上,他并不代表个人的意志,只是如同一台冷静分析机器,为他的主人提供分析后的最佳结果。
  “就算郁少需要继承黎二少的遗产,也必须经过股东大会审查来往情况,您让他提前露面的意义,似乎并没有太大。”
  黎雾柏收到许秘书的质疑,含笑合书。
  书房离卧室并不算太远,而他们讨论的青年如今顶多只隔着两面墙的距离,或许正无知无觉地酣睡,等待今夜痛苦时光的消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