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目光被人察觉,影山茂夫侧头看向她。
  他们对视。
  她突兀地转过脸,慌张令双耳红得发烫,又连忙捂住耳朵降温。温度没有降下,反而传染到白净的手背、脖颈和胸口。
  害羞像起红疹般迅速蔓延到她的全身。
  菊地绮良又拿余光偷偷偏头瞥他。
  影山茂夫还是发觉了,他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眸看不出情绪。
  如果是别人一定会觉得很可怕吧,她联想着,怎么会有人的虹膜那么黑,黑如最深最暗的夜晚,巩膜又纯白如暴雪天。
  他们对视了好久,也许没有几秒,但菊地绮良就是觉得好久好久,久到时间暂停在她的身上。
  菊地绮良在想这是什么感觉?心里麻麻的,脑子也迷迷糊糊的,眼睛还随着交互目光都融化在教室里——看不清他的脸了。
  她偏回头,躲避影山茂夫那坦诚至极的视线,盖住耳朵的双手换了位置。
  想要呐喊的强烈念头被菊地绮良通过脸埋进并拢手臂的行为抑制住。
  胸腔里似乎有一头小鹿在呦呦鸣叫:“这是什么感觉!?”
  “好奇怪!”
  “啊!”
  小鹿喊完闷头撞向心墙——菊地绮良頓感惊慌失措。
  声音从未完全压制的缝隙里传出:“我该怎么办……”
  路过的黑木茉希关心地询问:“菊地不舒服吗?”
  “我完蛋了。”她语气闷闷地说。
  黑木茉希猜测道:“是月经来了吗?我有带卫生巾。”
  “你真好,”菊地绮良支起身、仰着头看她,“其实是另一件差不多的事。”
  少女悄悄地告诉同龄的她:“我喜欢上了一个人。”
  那样微妙的心情,就像初潮一样,一个性别模模糊糊的人变成了一个特定的人,又因另一个特定的人给世间万事万物赋予了新的意义。
  菊地绮良感到烦躁、恐慌还有期待。
  黑木茉希眼含笑意地说:“好棒哦。”
  她也跟着微笑。
  那头冲出心墙的小鹿转过身体,引着一个少年走进了菊地绮良的心里。
  菊地绮良突然发觉学校的课程好繁忙,整个上午竟然找不到一个好时机和影山茂夫说说话,关键是人家也没说待会一起喂猫……
  要不提醒他一下吧,不然忘记了对小白也不好呀,她想。
  小白是那只流浪猫的名字。
  菊地绮良站在由走廊和楼梯口拐角形成的死角处等待着时机。
  独自一人的影山茂夫经过楼道时被突然冒出的一只手提起诘襟后领捞进死角。
  他困惑地回头。
  抓住衣领不放的女生镇定自若说:“待会中午一起吃饭吗?我今天带了很丰富很好吃的便当来学校。”
  菊地绮良的内里却异常惊慌失措:欸!?我要说的不是这个!
  “嗯?”见他没有立即回复,菊地绮良惯性般准备展开一连串追问直到达成目的。
  影山茂夫却先点了点头。
  于是她收回手,低着头,一根修饰脸型的碎发正巧落在了眼皮上,举起手背将其胡乱抹走,才又抬头,眼睛水润润地注视着他。
  “那放学……”
  影山茂夫猜测着菊地绮良未说完的话:放学也一起走吧?
  他如同被感染,眼下、脸颊也挂上了与她相同的红云。
  第36章 我理解你
  “小良喜欢做饭吗?”
  影山茂夫在身旁的女生紧盯造成的压力之下,憋出了这样一句话。她从动手揭开便当开始,松松黏黏的眼神就没离开过自己,不管是吃饭还是喝水,直勾勾的目光都停留在原地。
  菊地绮良迅速回答:“不喜欢。”
  他的视线落在了面前堪称豪华的菜色,小良刚刚很骄傲地说是自己做的、想分享的便当上。
  顿了一会,她又补充道:“也不讨厌。”
  气氛陷入僵局,好在一个人感知不到氛围,另一个人能感知到氛围却无所谓。
  菊地绮良是后者,她明白自己的行为很古怪,但就是没办法。
  “你觉得我让你很烦恼吗,可我想看看你呀。”她垂下眼,专注于用筷子夹圆不溜秋的小番茄。
  影山茂夫摇头,“没有烦恼。”
  小番茄被成功捕获后,她又问:“不可以看吗?”
  影山茂夫想这该怎么回答……
  “可以看。”
  他发觉到了重点,自顾自说话的小良好像有点我行我素的倾向。
  菊地绮良一口吃掉圆润的小番茄后再次抬起眼聚精会神地注视着他。
  她想阿茂虽然跟自己差不多高,可能高一点,但吃饭很乖,和他在一起应该不会有很多剩饭。
  “阿茂喜欢吃什么?”她戳了戳便当盒里的西兰花。
  影山茂夫回想道:“章鱼烧,拉面,牛奶。”
  “那讨厌呢?”
  “香菜,咸鱼还有蝗虫。”
  “蝗虫?”菊地绮良惊奇道。
  “嗯。”
  “好怪,什么样的时候才会吃到蝗虫啊?”
  “老家亲戚拿来的土特产腌蝗虫之类的时候。”
  ……
  午间的教室里,微卷短发的女生靠在面向校舍的窗边向外看去。
  “黑木,你在看什么?”有人好奇道。
  问话的人顺着黑木茉希的目光捕捉到花坛沿边的两人。
  放学时,他们又站在了窗户边远眺着,看见人群之中的两个人,越来越近,菊地绮良与影山茂夫缓慢地并行在了一起。
  “她这是什么意思?”教室窗边的人问。
  夕阳下的他们走路速度很快,在其中一人不开口前就这样闷声地走,直到过马路时红灯拦下的两人终于打破了沉默。
  菊地绮良不满地问:“你怎么不说话?”先前在巷子里没等到小猫,而除开小猫的话题他们也没别的可聊了。
  面对恶人先告状的质问影山茂夫迟疑片刻才说:“我刚刚在想小时候的梦想。”
  “哦,是什么?”她饶有兴趣道。
  向喜欢的人表白,放学后牵起手一起回家。
  影山茂夫露出呆滞的表情回答:“啊……”
  菊地绮良:?
  她伸手在对方面前晃了晃。
  最终他们也没聊什么,大多时候默然不语,偶尔插入步伐间的空隙出声说话。
  只有在分别时,青涩且害羞的人们才能出口那句无比重要的话。
  “阿茂,”背对着夕阳的菊地绮良朝他挥手,“明天见。”
  倾斜的影子因为她挥动的姿势拉长,边缘重合在影山茂夫也抬起来的手掌上。
  他重复道:“明天见。”
  凝视着逐渐远去的对方消失在交错的路口,黑色头顶开出一朵小花,影山茂夫顿感奇怪地摘下它。
  世界与他哪里都很不对劲,正常人会因为开心而头顶开花……吗?
  菊地绮良隐约察觉到四周同学的反常态度,在她连续好几次和影山茂夫约着吃便当、放学一起走后。
  这股怪异的感觉在体育课达到了峰点。
  体育老师命令男女生在体育馆内分开练习,菊地绮良一转身却发现体育课固定的搭子身边围满了新的伙伴。待她疑惑地走过去时,那群人便似是而非的看了她一眼。
  无法适从的菊地绮良僵持在女生聚集成群的边缘。
  她们不仅不理她,还当着她面说着悄悄话,发出灿烂动人的笑声。
  菊地绮良忐忑不安时,从尖锐、细碎的声音听到一星半点:“以前她总爱把所有头发都梳上去扎马尾,又是金发,远远看上去还以为是个光头呢。”
  她立即用手挡住了额头,阴影笼罩住脸。
  菊地绮良感到无地自容的羞耻。
  她从这群人的边缘走开,走到另一群人的边缘,那里有等待过自己的黑木茉希。
  “黑木……”
  棕色小熊一样温柔可爱的黑木茉希小声地对她抱歉,“菊地,我觉得你是女侠……但是我没办法控制。”
  面露为难的黑木茉希拿手肘点了点旁边的女同学,特意交换了位置与菊地绮良岔开。霎时,宽阔的体育馆仿佛再没有菊地绮良的容身之处,怔然的她只好站在每一个人群的边缘。
  体育老师看了看她说:“没人和你练习吗?”
  菊地绮良点了点头。
  他瞥了她一眼,如同遭遇麻烦般叹气,“随便插一组进去呗。”
  “不是我想要教导这位同学,但这种情况是不是得反思一下自己呢?怎么就你——”说着说着,他似乎不忍心,便轻笑带过。
  不可以给集体造成麻烦,这是集体社会重要的教育。
  个人的伸张正义还是寻求帮助都规范其中,超过范围的人会被评价为:“差不多行了,不要作出这副样子。”
  体育老师皱着眉头说:“别这样了,你去那个组吧。”他随意地指定了人选。
  深感羞愧不安的菊地绮良便老师指向的小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