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说过 第18节
  回到房间,谢真当即着手收拾他那根本没有什么东西的行李。
  欺霜虽然现在已经不能再用,他也还是收好,若有机会,或许可以重新锻造。他正打着他的小包袱,长明进来了:“这就要走?”
  “去越地。”谢真系了个花结,左看右看,觉得足够结实。
  长明:“我同你一起去。”
  谢真:“且慢,你没有事情要忙吗?”
  长明:“没有。”
  谢真:“我记得西琼不是这么说的。”
  长明:“那是他忙,我又不能抢他的活干。”
  谢真想想,好像也有道理。长明又道:“越地也有些事情,一起办了。你我同行,就像当初一样,不好吗?”
  谢真完全被他说服了。讲到底,他也只是担心长明如今家大业大,不好乱跑,可是若说与长明一起走,他当然开心的很。
  当年身为大师兄,走到哪里,放在首位的永远是瑶山声名,师门尊严。除了那些独自练剑的平静时光,想来想去,其实只有与那名妖族少年并肩同游,才是他能够暂时忘却世上诸般,只做他自己的时候。
  “那也不错。”谢真想了想,“不过,你那个招风的鹰车还是不要了吧。”
  “放心。”长明已有主意,“先从宝扇河走,然后换车。”
  听到要走水路,谢真脑壳一疼,但并未挑剔,点头:“好。”
  长明:“还有一件。那把寒铁打的剑,已经不能用了吧。不如我令人拿去重新锻造一番,你看如何?”
  这和谢真想到一起去了,他便取出欺霜交给长明。长明似乎早有准备,取过一只木匣:“没剑也不成,这个给你。”
  谢真接过来打开。匣中剑看上去毫不起眼,剑刃并非雪亮,而是幽深的黑色,只在正中央有一条笔直银线,从护手延伸到剑尖。
  若说在这方面识货,天下怕是也没几个人能超过谢真了,他先不着急将它拿出,而是用指腹抵在刃面上,轻轻滑过。
  触手间,寒意透骨。
  与欺霜那种用寒性材料打造的剑刃不同,这单单只是绝世名剑外溢的剑意,便可使飞雪停驻,群山噤声。
  谢真赞道:“好剑!”
  长明:“此剑名‘海山’。”
  这剑被谢真拿起后,便不再那么气势迫人,显得朴实无华起来。半晌,他才想起:“如此好剑,是王庭所藏?”
  “偶然得来的。”长明道,再多就不说了。
  他递过一只样式素雅的剑鞘。谢真还剑入鞘,看了又看,欢喜溢于言表。长明在一旁看着,眼中也流露出一丝笑意。
  这日傍晚,他们沿宝扇河边,来到一人烟稀少之处。
  虽说这回长明包揽了出行事宜,但这地方怎么看都荒凉得不行,谢真忍不住问:“这里有船吗?”
  “走水路,不一定要坐船。”长明说。
  说话间,旁边水中波澜飞溅,一只头窄、身宽、面上有须的大鱼冒出水面,口吐人言:“殿下,这便请上来吧。”
  长明说:“劳烦了。”便踏上鱼背。
  谢真十分稀奇,也一揖道谢,跟着长明上去。鱼背宽阔,若不是周围没围栏,就和小船也区别不大。即使从水中出来,鳞片也光洁干燥,且十分平整,与时不时就要潜个水的归亡简直是天壤之别。
  鱼妖道一声小心,就向前游去,渐渐加快,不过仍然平稳。长明说:“明日就能到越地,今晚就在这里歇一下。”
  谢真自无不可。而且他发觉,乘鱼和乘船比起来,真是丝毫不晕。河风清凉,天上仍是昨夜在菱湖中的那轮圆月,眼下的心境却已经全然不同了。
  他不由得望向长明,长明恰好也看过来。两人对视片刻,都没说话,长明率先移开了视线:“怎么了?”
  谢真:“没什么。”
  他嘴上不说,其实在暗自比照长明现在的冷峻成熟的面容,回想他少年时的轮廓。看着看着,不由得叹了口气。
  长明怀疑地看着他:“绝对有什么吧?”
  谢真指了指鱼背,长明道:“他听不到,放心。”
  “没什么特别的,”谢真于是说,“只是觉得你长大了许多。”
  长明:“那你叹什么气?”
  谢真:“……”
  被这么一问,他自己也有点弄不太懂。是感叹物换星移,故人非昨?似乎不止这样。要说的话,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也有好几个,但没有一个会像如今的长明这样,让他心里盘旋着说不清道不明,百感交集的滋味。
  长明不放过他:“怎么,现在这样不好吗?”
  “当然不是。”谢真立刻道。
  长明:“答得好快,可见心虚。”
  谢真:“……”
  他索性承认道:“但不管怎么讲,还是原来那样子更熟悉。”
  长明:“我只是长大了些,你可是连脸都换了一张。”
  谢真:“……”
  说的太对了,他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反驳回去。片刻,他坐正,强行结束话题:“不聊了,修炼吧。”
  长明:“……”
  一夜过去,日出破晓,他们在越地的河口下了鱼,改乘马车。
  越地已属中原,民间不像燕乡那般对妖族视若无睹,大体还是当做异类看待。倘若有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妖族走在街上,势必引起众多注目,指指点点也是免不了的。
  妖类修炼不到家时,身上残留的的特征几乎无法被幻术掩盖,谢真也并不是根正苗红的花妖,纵使有心隐藏,一时半会也做不到。
  因而谢真准备弄顶帽子来遮遮。比如他觉得孟君山的草帽就挺不错。
  长明坚决驳回了草帽的提议。来为他们赶车的松鼠妖带来了他要的东西,是件连着风帽的薄薄外衫,披在夏衣外,常被用来遮阳。
  谢真于是把帽子一扣,上车去。
  途径一处小镇,下去打尖。已过了饭点,旅店中人不多,他们寻一张靠边的桌子坐。及至快吃完,一个穿着蓑衣的少年溜进店来,鬼鬼祟祟地四下扫视,最后向他们这桌走来。
  松鼠妖行走江湖,一眼就看到这人形迹可疑:“喂,做什么?”
  这旅店不大,唯一的小二在外头忙活,少年看了眼周围没人来赶他,便小声道:“仙长,要书吗?”
  松鼠妖:“……”
  他刚想赶人,谢真好奇道:“什么书?”
  一看有戏,少年立刻把外头披着的蓑衣解开,就看衣襟里头,贴着好几个薄薄的本子。
  上头写着的标题极尽夸张之能事,尽是什么“你不可不知的正清秘史”“丹青多情,画镜无心”“我在毓秀的那一夜”,中间还有一本比其他的都厚些,写着“揭秘谢玄华之百问百答”。
  长明:“……”
  谢真:“……”
  “绝对新鲜,独门内容,童叟无欺。”少年熟练地推销道,“两本九折,三本八折!”
  谢真迟疑了一下,才开口:“麻烦给我那个,呃,那个……”
  长明:“每样来一本。”
  谢真:“……”
  少年十分欢喜,给他们打了个折扣,留下一堆书,像来时那样缩头缩脑地又溜了出去。谢真纳闷道:“他怎么就只找我们这桌?”
  “想必把我们当做是仙门中人了。”松鼠妖解释道。
  长明从一摞书里抽出“百问百答”,往谢真面前一放。谢真确是想知道这本里写了什么,虽然有点讲不出口,但长明十分贴心地代劳了,他也就受了这份好意。翻开第一页,只见上面写道:“一问:谢玄华为何说‘不要道侣’?”
  谢真:“……”
  不是,他没说过这话吧!
  虽然他也确实没有道侣,但怎么看这个都是胡编乱造的他的语录,怎么这东西还是玄华箴言的二次创作啊?
  下面答道:“谢玄华自出师,有过些许交集的女子,仅有毓秀派向敏、逢水城主等寥寥数名,其中又以逢水城主相交最深。虽有传言两人关系非同一般,但笔者不这样认为。”
  这还挺客观的,谢真心想,他和逢水城主根本不熟好吗。
  底下继续说:“有关这一事的猜测众多,笔者于此先说结论:谢玄华或许实为女扮男装。”
  谢真:“……………………”
  第15章 射月弓(三)
  谢真把“百问百答”翻了一遍,基本确信作者就是在信口开河。用六分人尽皆知的事实,加上四分一看就知道根本不靠谱的胡编乱造,凑出了一堆看起来内容丰富,仔细想想却啥也没说的东西来。
  而且你要是和他计较,人家又说了:纯属猜测,真相如何,请看官自行探寻吧。
  谢真嘴角抽搐着把书合上了。长明问:“看完了?扔河里吗?”
  谢真侧目:“你怎么什么都爱往河里扔?”
  他又想起之前流束跟他说的,长明丢了好多他的语录到河里的事情。听这口气,他早就不是第一次干了吧。
  不过他也要说,干得漂亮……
  “这种胡说八道的东西,早扔早好。”长明冷漠道。
  谢真还是觉得乱扔东西浪费,于是把书带上了。松鼠妖先去赶车,两人出门朝那边走去,经过一处屋角,四下无人,长明说:“你还要跟多久?”
  角落里阴影动了动,一个少年的身影从里面冒了出来,披着蓑衣,正是之前那个卖书人。
  他神色全不像推销时那么嬉皮笑脸,跪下来道:“两位仙长,求你们救我妹妹!”
  长明翻手一抬,卖书少年还没搞清怎么回事,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道托起站直了。谢真疑惑道:“这里距晋平城不远,那边该有正清门的人,为何不去求救?”
  “我妹妹就是被正清门捉去的。”少年垂头道,“往日里也有仙长路过此地,一听说和正清门有关,全都避而不及。”
  谢真恍然,难怪他在这里卖仙门的八卦小册子,原来是为了这个。
  对这东西有兴趣的八成是仙门中人,如果是毓秀正清这种大派,见到内容必然不快,可能会出手收拾他一顿也说不定,但这样一来,也叫他知道这些人是求也不可能替他伸冤的。
  这少年有些小聪明,不过,他毕竟不知这些名门大派在仙门的地位。哪怕是散修,不忌讳看他们的八卦是一回事,真要去与正清门对上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谢真道:“倒是无妨,你说说是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