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他知道说什么都不会有用。理解,道歉,什么都不会有,只要回应,下一秒就是一场更激烈的争吵。
  放空盯着绿化带。
  灌木丛钻出只小流浪狗,小狗到处嗅嗅闻闻,刨开土,没找到吃的,漫无目的往前,麻木地重复动作。
  “我找过你,告诉过你。”他盯着外面那株风中摇晃的草说。
  陈女士勃然大怒,“那时候你那么小,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我容易吗,那时候要是跟你爸对抗,我就一切都没了。你要恨就恨他。好不容易他死了,我重新幸福了,你凭什么事事来气我!”
  “呵,你和你爸不愧是父子,流的同一股血——”
  他拉开车门下车,狠狠甩门把话锁在里面。
  “陈钦洲,陈钦洲”她放柔挽留了几声,他没回头,她又气不打一处来,“把头发染回来,黄得发光像什么样!”
  陈钦洲几岁时就不得不看人脸色,讨人开心。对什么人该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驾轻就熟。
  陈琼华只身打拼,到在商会占据一席之地,笼络人心的能力更甚。
  然而他们母子两人之间,正常的交流都少有。最好的沟通是不沟通。
  他背着单肩包,漫无目的往前,走过林荫路,期许亭,砚湖,抬头,睨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提了提裙摆,避开地上映着晚霞的积水,走进了食堂。
  他心情不好时连活人味都觉得烦,却鬼使神差地跟去了人最拥挤的地方。
  *
  “心情不好?”
  “这你都看出来了。”
  “你写脸上的。”
  “怼我很顺口。”
  宋汀沅一样样摆好被他说食量大的菜,微笑:“你对我也没留情。”
  他低头一笑,像被怼一通反倒舒服了,拿着餐碟去窗口,“突然饿了。”
  过了会儿,拿回几大碟,把特色菜都拿了个遍,“宋汀沅。”
  “一起。”
  怎么一会一个叫法。
  竟然有羊肉串,东区这个餐厅,她最喜欢的有两样,一是五谷奶昔,第二就是这个羊肉烙饼。
  遥大有和西北地区对口的农产品扶持,羊肉都是从西北运过来的,吃草长大的羊,味道很正。
  估计是刚出炉的,她刚才没看见。
  她用纸巾垫着烙饼,吃了一个角,感觉情况不对,周围很多人在看他们,窃窃私语传来:
  “那是金融系的陈钦洲吧,好帅呀。”
  “金发,就是他,前阵子和美院的系花一起主持过中秋汇演,妈呀今天居然碰到了”
  “听说还是富二代,豪得一批,开跑车上学”
  “他竟然也吃食堂?”
  “对面女生是谁呀,好漂亮喔,以前没见过啊”
  ……
  有人偷偷拿起手机拍照。
  宋汀沅被盯得不自然,“看来你是学校的风云人物。”
  他习以为常,拧开饮料喝了口,指自己的脸,“没办法,这里长得还算时髦。”
  “我们换个地方。”
  他去窗口要了几个打包盒,装好放包里,拉着她跑出去。
  晚霞燃尽,蓝调时刻,单车车轮压过发脆的宽大梧桐叶,车铃叮当响。
  两辆单车一前一后,一个比一个车速快。
  风吹起她的头发,越过街道越一张张青葱年少的脸庞,她久违地感到一种肆意,鲜活。
  “你要带我去哪?”宋汀沅问,如果不是不知道目的地,她一定超他的。
  “跟上。”
  她随他转了个弯,前路豁然开朗,空气中浸润着花香,人仿佛坠入花海。
  “到了。”他拖长调子,停在学校附近一家咖啡厅前。
  木质落地立式牌匾写着“花开”两个字。
  一株合抱之木的异木棉紫色花团锦簇,坠落的花朵堆积在地厚厚一层。
  遥大人对这家店不要太熟悉,她说:“我以前图书馆没找到位置,经常来这自习。”
  他进去,打开包,一摸,不太热了,拿去找老板加热。这里是不提供加热的,但他和老板是朋友。
  *
  对街茶楼,庄曜凯,郑霖,谢望忱一起喝茶。
  “阿忱,”庄曜凯说,“跟你说话呢,怎么老往外面看。”
  谢望忱收回目光,“这树挺少见。”
  异木棉在遥城并不少见,但对街这棵长势格外喜人,枝桠丰茂,约摸三层楼高,正值花期,满树红紫,风中摇曳。
  很巧,三人下午都来了这边,庄曜凯就攒了个局。
  郑霖来朋友的4s店保养车,谢望忱给张教授送贺礼路过,庄曜凯么……
  谢望忱说:“听说你中午约继母吃饭了?”
  庄叔从庄曜凯老妈去世,身边女人没断过,婚也结了三回。
  风流是真的,爱儿子也是真的,无论怎么乱来都没搞出过新孩子。
  当然,庄曜凯也不傻,但凡发现影响他地位的人,他都会快刀斩乱麻。
  庄曜凯和他爸的红粉佳人向来互不打扰,这次一起吃饭,还是他主动约的,倒是新鲜。
  “这次不一样,人不是菟丝花。名下两家投资公司,是好几个大学的客座教授,一手抓名一手抓利。”头茬的雨前龙井,沁心润脾。庄曜凯见了人家后,发现:“老庄还不一定能hold住人家。”
  郑霖眯眼,从小到大见过多少叔伯年轻时警惕精明,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老了后心变软脑子变糊涂,反倒被迷住眼,落进局里,最后落得个人财两空。
  “听说她有个儿子,没比我们小几岁,见过没?”
  没见过,查过。
  起初她想领证,老庄拖了很久,就是顾虑她儿子会影响庄曜凯。
  庄曜凯思衬片刻,“她那儿子心思很深,不简单。”
  读的金融,却找了家新闻公司上班,而且风评不好。
  原定出国深造,现在毁约不去了,相当于自折羽翼。
  装二世祖装得很好,前几年学校的档案骗不了人,她那儿子绩点全系断层第一,拿过很多大奖,能力远超常人。
  无论如何,肯装也算是表态了:对庄家的东西不感兴趣。
  没必要再防着。
  郑霖点头:“你自己看着办。”
  “我的问题回答完了,说说你俩的。”庄曜凯说,“对了,阿忱你这种幸福的人就别吱声了,上回和嫂子去霖儿餐厅吃海参的事都传遍了。”
  谢望忱睨他一眼,也不否认,不着痕迹又转向外面。
  异木棉下,他俩进了一趟咖啡店,两分钟左右又出来,她站花树下,他举着相机指挥动作拍照。相片从相机上方出来,她看了看,似是觉得不错,换她给他拍。
  两条有一定距离,如果不是男的一头金发太吸睛,他又对宋汀沅长相过于熟悉可能都认不出。
  保时捷里那位。
  “跟你说话呢,就一个树,那么好看?”庄曜凯起身,倒要看什么那么好看。
  他手一抬,按了个键,窗帘合上了。
  庄坐回去,搞不懂他,方才巴巴看,目不转睛,这下直接把窗帘关了,“我看最有病的不是霖儿,是你。”
  郑霖每时每刻要定位姚夕够神经的,占有欲算神经级的,但好歹郑霖是对人,谢望忱是对棵树,他看一眼树能少片叶子还是咋的。
  他摊手。
  庄曜凯懒理他了,问郑霖,“霖儿,你跟姚夕真结束了?”
  郑霖面色霎时变沉。
  从度假山庄回来后发生了两件事,一是岑琳主动对庄曜凯说试试。二是姚夕和郑霖分手了。
  姚夕最近在国外旅游,朋友圈里时常上传和帅哥的合照,白人华裔都有,着装都很凉爽节省布料。
  一副把活人气死,把死人气活的架势。
  庄曜凯问:“你俩怎么回事,真要断?”
  “是她要断。”
  他拍了一把郑霖的肩,“人等着你哄呢,主动能怎么,少块肉?她现在还愿意气你,等有天真的气都不想气了,你想哄也没用了。”
  他跟姚夕是发小,比跟郑霖认识得还早,忍不住又说,“她以前是挺爱玩的,说到底都是小打小闹,没出格,你是她花心思最多的,谈的最久的。”
  不说还好,一说,郑霖抬头,脸要气坏——这很光荣?
  “好,行。总之她对你是认真的。她从小被宠着,小孩心性了些,心大,但心里也有杆秤,你让她心里平衡平衡就好了。”
  郑霖是他们几个里年龄最小的,性格却最阴郁。约摸小学时期,他母亲爱上了一个港城人,抛弃了他们父子,去了港城,郑父痴心不已,数次去港城挽留都没成功,至今未再娶。
  不知他感情上寸步不让的性子是不是跟这事有关。
  若是两人都硬要较一场劲,彻底拜拜是迟早的事。
  “好,随你们,我不管了。”庄曜凯给两位倒满茶,清了清嗓子,“好了,说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