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他听得脚步声,立刻展眉笑着转身邀功:“我已替她还了卖身钱!”
  严问晴脚下一顿。
  她佯装不知:“那位妹妹现在何处?她叫什么名字?”
  李青壑说不上来。
  他给了赎银当场签下放奴的契书丢给女伶,接着急匆匆赶回严家,既没有注意那女伶究竟姓甚名谁,也没有管她何去何从。
  反正她已是自由身,爱做什么做什么,和自己没干系。
  “你打算将她养在外头?”严问晴见他迟疑,皱眉问道。
  “不是!”李青壑立刻否认,“我根本不识得她。她说身不由己,我已替她赎身,从此她是自由人,咱们与她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严问晴看他神情不假,将孟蝶的私情嫌疑暂且排除。
  她一面思索心事,一面同李青壑讲着严家的情况,严问晴父母双亡,便携李青壑往祠堂为长辈上一炷香以示认亲,下午的归宁宴请了几房远亲,要同他说清楚。
  正说着琐事,李青壑打侧面伸来一只锦盒。
  用大红的绸绢做底,拿金丝勾勒如意吉祥纹,正中绣着鸳鸯金楼的名字,开口处缀着一颗硕大的珍珠扣子。
  “我中间经过鸳鸯金楼,瞧这发簪好看,特意买来送你。”
  脸上一些细小的伤口似乎正在结痂,闹得人痒痒,李青壑侧过去挠了挠发热的面颊。
  严问晴就着李青壑的手打开锦盒。
  锦盒里摆着一支灿灿灼目的金簪,单股金筐团花,正中镶嵌着眼儿大的红玉,又捶揲两只栩栩如生的蝴蝶攀在底托,翅上点翠湛蓝鲜亮。
  拿起时沉甸甸往下坠。
  这是一支足金的实心金簪,做工极尽巧匠所能,可惜单股样式又用料扎实,哪怕只是插戴发间,也容易弯曲形变甚至折断,更别提这足以拉垮发髻的重量压在头上,于头颈而言是多大的负担。
  李青壑期待地望着严问晴,却并未在她眼中看到惊艳或喜爱的神采。
  严问晴平静地看向他:“我不喜欢。”
  李青壑捧着锦盒的指尖无意识地收紧,双眼迷茫的望向严问晴,像是一时未能理解她在说什么,满腔的热望都落了空。
  可她又抬了抬嘴角。
  “但这是你第一次送我礼物。来为我戴上吧。”
  李青壑只觉峰回路转,忙从她手中接过这支沉重的金簪,满心喜哀交织,动作小心轻柔的将金簪插到她发髻上。
  如骤雪压枝。
  不和谐的华丽饰物瞬间喧宾夺主,螓首蛾眉纤细玉颈托不住这支突兀的金簪,单股的簪身也无意在发间久留,因着份量摇摇欲坠,反毁了严问晴今早精心梳成的发髻。
  李青壑立刻将金簪取下,面对严问晴疑惑的目光,羞愧地说:“我选一个更好的送你。”
  严问晴却摇摇头。
  她伸手拿回发簪的时候,指尖从李青壑掌心轻轻划过,痒得他急忙抽手。
  “以后是以后。”她微笑道,“这是你送我的第一份礼物,我怎能容你收回去?且放心,我一定好好收着。”
  这簪子少说要几百两,当然得好好收着。
  李青壑被严问晴三言两语说得愧疚又感动,只觉得自己胡乱买的礼物实在玷污了“第一份”这件极其珍贵的名头,暗下决心以后一定要买份叫晴娘十分满意的礼物。
  一旁的凝春看在眼里,思忖:人是蠢了点,但好在并不悭吝。
  又想:这小少爷锦衣玉食,怕从不知囊中羞涩的滋味。
  想想便为往事深觉辛涩。
  拜见岳父岳母的牌位时,李青壑心中突兀的忐忑,像是在偷取什么不属于他的东西,他下意识回避自己亲口说的“假成婚”,乖乖给已故的泰山磕下三个响头。
  严问晴没有带李青壑见过待她亲厚如母的周嬷嬷。
  大抵是觉得某人实在拿不出手。
  更担心脾气暴烈的周嬷嬷已听闻前头发生的事,一会儿拿着菜刀砍过来。
  遂只领着李青壑在园子里逛了一圈。
  严家许多摆设虽已陈旧,却被光阴覆上一层古朴大气,行走其间更觉心静,李青壑偏头望向严问晴,只觉得时光都在此时凝固。
  “汪汪汪!”
  一阵突兀的犬吠打破这份宁静。
  大黄狗从灌木中蹿出,拴狗的铁链拖在地上“哗啦啦”作响,倒是丝毫不影响谷子围着严问晴的脚打转,身后的尾巴摇得比风车还快。
  遛狗的仆从急匆匆跟来告罪。
  原来这畜生两日未见的严问晴,一改往常耀武扬威的模样,怏怏趴在狗窝里,连最爱的烧鸡也只潦草地啃了数口,家中仆从怕是它憋闷,遂打开狗笼套上狗链牵他到园子里走走,结果没走几步路,刚还无精打采的谷子突然抬头,紧接着“嗖”一声挣开牵着它的仆从飞冲出去。
  竟是隔着老远嗅到严问晴的气味。
  严问晴瞧它欢快的模样,不□□露出喜意,微微俯身揉弄它的脑袋,谷子见势立马搭着她的膝立起,狗头直愣愣往她掌下送,撞得严问晴轻叫一声,笑意越发明亮。
  李青壑望着这份灿烂的笑容出神。
  然而下一瞬,谷子就发现主人身边多了个陌生的家伙,一扭身冲他狂吠数声,喉咙中爆发出的吠叫声尖锐又急促,震得一时不察的李青壑耳朵疼。
  李小爷是跑马走狗的好手,岂会惧怕一条杂毛野犬的挑衅?
  眼见一人一狗将起争执,严问晴忙拽住狗链,将谷子拉到身后,厉声道:“住嘴!”
  谷子不满地瞥了一眼主人。
  它不再大叫,但依旧冲李青壑龇牙咧嘴,锐利的尖牙里溢出“呜呜”的威胁声。
  受严问晴回护的李青壑朝它冷哼一声,不跟这畜生计较。
  严问晴见二者是调停不得,只好将狗链递给仆从,令他将谷子牵回去,可谷子岂能愿意?呜呜咽咽扒着不肯走,可怜巴巴望向严问晴,再看那一身油光油亮的皮毛都失了颜色,更叫人狠不下心舍它。
  “也罢。”严问晴一时心软。
  她扭头对李青壑道:“壑郎,请你先行一步,且容我将这畜生领回去。”
  李青壑:?
  李小爷又岂能甘心做被丢下的那个,立刻道:“不妨事,我看这狗也是膘肥体壮,喜欢得紧,一道走走吧。”
  谷子乖觉。
  它先头因此人遭主子训斥,虽听不懂李青壑假仁假义的话,但见主人愿留它在侧,亦收敛了爪牙,同李青壑虚与委蛇。
  不论李青壑站哪个方向,与严问晴之间总隔着条虎视眈眈的黄狗。
  更可气的是,养狗的仆从许是将李青壑那句言不由衷的赞美当了真,在侧频频赞叹谷子的忠贞,说它自从严问晴离家后便寝食难安,短短两日便瘦了一圈,实在是闻者落泪见者伤心。
  亦见亦闻的李青壑只撇了撇嘴。
  一条狗还装起大忠臣。
  偏严问晴这个昏庸之主听信谗言,时时低头爱抚谷子毛茸茸的脑袋,李青壑瞧那奸狗得志的模样,暗暗咽下心中恼火。
  不过是个杂毛野狗……
  等离了严家,看它还能如何媚上!
  岂料严问晴被奸佞蛊惑,没过一会儿便忧心忡忡道:“它认我为主,离了我便茶饭不思,这可如何是好?”
  李青壑佯装未觉言中深意。
  他双手抱肘,左右环视着严家内园美景,余光瞄见严问晴蹙眉。
  “……李家也不是养不起它。”李青壑闷闷地说,他心道:一条狗而已,我还怕了它不成?
  可严问晴却不是这般意思。
  她沉声道:“不如我在严家暂留几日,同它好好告别。”
  “不行!”
  一向不守规矩的李少爷磕巴道:“这不合规矩。”
  从来恭谨有礼的严娘子却不松口,她定定地看着李青壑,沉静的眸子里无波无澜,显然是铁了心要在娘家住几天。
  可晴娘缘何要留在娘家?
  思来想去,李青壑也只能全赖这条突然冒出来的杂毛狗身上。
  陪着谷子发泄一番精力,严问晴将狗链交给仆从,谷子不知主人还要陪它好几日,见严问晴要弃它而去,又呜呜咽咽地扒上她。
  李青壑看在眼中,更是心头火起。
  只觉此犬矫情又猖狂。
  白瞎了这副威风凛凛的宽胸细腰、直腿紧爪好狗躯,原是个谄媚无度、胸无大志的小人狗!
  甩掉这条奸佞,李青壑方觉通体舒畅,宴席上逢人便带三分笑,这副亲切友好的模样,毫无传言中的少年倨傲。
  只是在场的严家人,哪个没听说几个时辰前大门口发生的事?
  碍于李家家世,又不想给晴娘失礼,严家人待这位小少爷不冷不热,李青壑却没察觉异样,还因着不肯承认的爱屋及乌,觉着严家人都似晴娘般进退有度。
  宴席上难免行通酒令。
  猜谜划拳、呼喝喧闹,若是高洁雅士见了恐觉粗俗,对李青壑而言却刚刚好,他酒量好反应快,坐稳擂台直喝趴下一众同辈,倒是借着酒兴同严问晴的娘家人打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