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孟言溪这一刻才觉自己可笑。
  他那么聪明的一个人,那么骄傲,从来只有他将人玩弄在股掌之间,却被她的一句谎言骗了那么多年。
  他往返英国,辗转于各大高校,英国没找到,他又被房东骗到美国。美国那么大,那么多的大学,他只要有假期就挑几个出来逛。这辈子,不,几辈子,他十八辈子都没这么爱过学校。
  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笑话,就像一个蠢货,被铁石心肠的今昭和爱吹牛逼的房东玩得团团转。最可恨的是,这两人甚至压根都没见过面。
  到头来,原来她就在临市一中,离他直线距离不到300公里。跟岁宜到这里的距离差不多。
  就这么一点距离,竟让他们隔了九年的时间。
  难得她也知道九年时间有多长,她不过是毫不在意罢了。她但凡有一点在意,也不会这么平静、这么冷漠地说出她如果有个孩子,九年义务教育都完成了。
  这是他今年听过最好笑的笑话。不仅逻辑离谱,更没有心。
  生吧生吧,从今往后,她就是生哪吒都跟他没关系。孟言溪想。
  他淡淡看了眼今昭,她显然没有料到他这么晚还会出现,又或者没料到外面下着雨,他还会冒雨来给她送桂花糕。她显得那样手足无措,保持着侧坐在沙发里的姿势,呆呆望着他。
  灯光侧打在她的脸上,她轻轻颤动的睫毛分毫毕现。
  孟言溪没有理会尴尬地同他打招呼的司恬,没有进门,淡漠地将桂花糕放在门边的柜子上。
  “厨房里剩了点预制桂花糕,看看能不能吃,不能吃就扔了。”
  说罢,他转身步进风雨里,没再看今昭。
  风从洞开的门灌进,空气里残余一片冷寂。
  柜子上的桂花糕仅剩的最后一点热气被吹散。
  后半夜雨停了,今昭却一整晚没有睡着,第二天不到六点就起来了。
  她收拾好去餐厅,一个人也没有,只有厨房的工作人员刚刚换好衣服,准备上班。
  她独自坐在餐桌旁,耳边是清晨的鸟叫和瓷器整理碰撞的声音,工作人员上来问她想吃什么。她轻轻摇了下头,说还不饿,等大家下来一起吃。
  她确实不饿,胃里没有感觉。不止胃里,其实全身都没什么感觉,整个人显得麻木。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她要见孟言溪。
  当年,是她不对。是她离开得太不体面,至少不该说谎。
  她本来一见面就想解释的,可是他似乎不愿意听,她以为他还在生气她当年寄还裙子的事。
  毕竟他当时说了,寄回裙子是打算以后都不跟他再见了吗?是,就寄。
  她寄了,他应该就默认她是不打算再见了。
  再见是偶然,如果不是他妹妹闯祸,他们说不定这辈子都不会再遇见。但偶然的遇见并不代表以后还会再见,她也不知道他还想不想再见,如果都不必再见,其实也没有解释的必要。如果还想,那到时候再解释。
  只是没有想到,他会先听到她和司恬的对话。
  对谎言而言,说穿并不可怕,因为至少说明还有那么一点诚意。可怕的是从第三方视角撞破。
  毫无诚意。
  今昭和司恬昨晚都愣住了,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等她追出去的时候,孟言溪已经走远。
  山里的桂花开得迟,但真的开了。好像就是一夜之间的事,昨晚还没闻到,清晨已是满园的甜香。
  天光彻底大亮的时候,司恬下来了,不久,骆珩他们也下来了。
  今昭的视线越过路景越,往他身后寻去。
  路景越:“别找了,孟言溪已经回去了。”
  “啊?言哥回去了?他什么时候回去的?”骆珩震惊。
  路景越看了今昭一眼,说:“昨晚。”
  今昭放在桌上的手指攥紧,指甲一片惨白色。
  “昨晚?昨晚打完牌都10点过了,这乌漆嘛黑的,他怎么回去?对了,他不是让你……”骆珩也看了今昭一眼,改口说,“你不是让他帮你去给今昭她俩送桂花糕吗?”
  路景越:“谁知道,回来就跟我说他走了,让我送今昭回去。”
  今昭沉默地垂下眼。
  高高悬了一整夜的心,像是终于撞了南墙,闷闷地倒下去,又好像并不意外。
  相比于今昭的沉默,冯迟表现得可谓痛心疾首。
  上午,一行人离开,冯迟还久久扒在路景越车窗前,连声喊:“越哥,越哥,回去后帮我跟言哥说点好话呗,是弟弟招待不周。哎这,你说这怎么半夜就走呢?这天黑路远的,还下着雨,再急也告诉弟弟一声,我派人给他开车啊。是不是弟弟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
  富二代纨绔子弟挠着头,百思不解:“是不是怪我昨晚没找到食盒?还是雨把桂花糕淋湿了?可我看言哥那伞全遮着桂花糕,他自己反倒淋湿了……啊对!一定是淋了雨不高兴了!”
  冯迟假意打了下自己的脸:“都是我的错!言哥昨晚不准我给桂花糕撑伞的时候我怎么就没反应过来?我不给桂花糕撑伞,我该给言哥撑伞啊!对不住,是弟弟对不住!”
  “行了行了,你言哥没这么小气,跟你没关系。”路景越实在听不下去,打断他,开着车走了。
  他们是六号回去的,七号是中秋。今昭回了趟会觉镇,看望爷爷奶奶。
  今昭大二那年,爷爷奶奶就回会觉镇老家了。二老本来和今文辉住,后来林瑶总说想单独出去租房住。老人也没那么没眼力劲儿,让女主人放着自己房子不住,出去租房子住,便主动回了乡下。
  中秋那天,孟言溪被拘在孟家,被孟时序好生一顿教训。
  因为缺席同乔家的相亲。
  晚上,路景越跟着父母来孟家。刚进门,就听见孟时序教训孟言溪。
  “给你安排相亲,十次有九次你跟我说你有女朋友了,你有女朋友你倒是把人带回来给我和你爷爷看看啊。”
  孟言溪散漫地窝在沙发里,垂着眼,手指无意识地转着手机,也不知道孟时序的话他听见没有。
  大概率没听见。
  “问你话,你倒是说啊!”
  孟言溪终于抬了下眼皮,一脸茫然:“什么?”
  孟时序恨不得踹他。
  如果不是孟时锦一家进门了,他得给他儿子留点面子,他真的会踹下去。——孟时序这些年第无数次这么心想。
  这种节日家宴是孟家的传统,再忙都不得缺席,这是孟淮定下的规矩。
  但三辈同堂,孙辈又是适婚年龄,话题少不得还是得绕回原地。
  孟淮没孟时序那么重女轻男,讲道理地问孟言溪:“三号怎么没去相亲?是不是对乔绵绵不满意?”
  孟淮本人耳风是比较灵的,很多小辈不知道的事,他都知道。关于乔绵绵,他自己是不大满意的,但孟时序有意撮合,他也不好说什么。而且只是见个面,也未必就有什么下文。
  “没有,人很好。”孟言溪面不改色说,“我主要是怕她对我不满意。”
  孟时序直接被气笑,不阴不阳说:“你是挺配不上人家的。”
  孟逐溪听不得这话,立刻出声维护哥哥:“才不是,我哥是有女朋友了,他是不想脚踏两条船才没去的。”
  “又有女朋友了?”孟淮挑了下眉。
  孟言溪淡道:“已经分了。”
  孟逐溪:“啊?哥,你不是才交上吗?怎么又分了?你这一个月换一个女朋友的,我还怎么敢帮你要微信?”
  孟逐溪至今还天真地以为他哥没加上今昭的微信。
  孟时序冷笑:“你听他满嘴谎话。”
  旁边,路景越看了眼孟言溪那提不起兴致的样子,半真半假说:“没说谎,真的。”
  孟时锦夫妻立刻顺着打圆场说:“没事儿,不就是失恋了吗?姑姑再给你介绍。”
  孟时序还想再说什么,孟淮及时将话题揭过去,枪口总算没再对准孟言溪一个。
  晚饭一家人一起吃了秋蟹,又分了月饼,孟时锦捡了几个有趣新鲜的事说出来,逗老父亲孟淮开心。
  孟言溪独自走到花园。
  花园里的桂花全开了,比山里开得更热烈,满园的浅黄桂花映着天上一轮圆月,明亮皎洁。
  孟言溪低头看手机,点开今昭的头像。
  对话至今停留在同学会之前。
  两天一夜,一点动静也没有。
  但凡是个稍微有点重要的人,她都不至于将他晾这么久不理。
  孟言溪皱了下眉,长指决绝地摁熄屏幕,将手机插进裤兜里。
  不到一分钟,又重新拿出,解锁,再次点开微信。
  还是没有动静。
  孟逐溪出来的时候,她哥正无比决绝地摁熄屏幕,那气势像是这辈子发誓要戒掉手机,再也不看。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孟逐溪十分困惑,懵懵望着他看起来有点寂寥的背影。
  孟言溪很快发现她,转头问:“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