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春杏松开他,后退了几步:“一点点。”
  兰辞站不稳,没走几步,就跪在地上,撑着头,意识一点点模糊起来。
  春杏与他保持了一段距离,飞快地道:“你很好,但我想离开。念在我们夫妻一场,你不要为难我娘和大哥,他们不知道我要走,我也不会回去找他们了……”
  她没有说下去,因为兰辞突然从靴中抽出短匕。
  血溅出来,他划破了自己的手臂。
  疼痛让他获得了短暂的清醒,但是迷药下的猛,他站不起来,只能在原地问她:“上回在江乘,你就打算走,对吗?”
  春杏退到舷边,最后给他解释:“上次迷药放在荷包里,荷包被风吹走了,我翻墙头是为了够荷包。”
  她遗憾又残忍地看着对方:“你的落款我只是忘了丢,不是故意带在身边的,你想多了。”
  兰辞手掌抵着甲板,心口疼得喘不过气,眼前的身影已经模糊了,他听见她最后说:“你今后要好好的,祝你一切如愿。”
  他只想笑,他一个人怎么好好的,没有她他又如何一切如愿。难道她的想法和祝知微一样吗,不能明白现在的一切都是他身不由己。
  他一边笑,一边膝行向前。没有任何办法,他想拉住她,哪怕再听他说几句话,会不会就心软留下来呢。
  他没喜欢过人,也在慢慢学。
  他总是要慢她一步。被她嫌弃,他可以接受,但为什么一点机会都不留给他了。
  可是春杏没有给他任何说话的机会,她偏头朝下面看了一眼,接着头朝下,扎进淮河水中。
  淮水湍急,她那点三脚猫功夫,如何活得下来?
  兰辞脑中一片空白,爆发出全身的力气,也跟着翻过舷边落水。
  河水凉得透骨,药效却开始发作。他动不了,浮上水面时,眼看着春杏裙摆浮起来,手臂拨开河水,身姿矫健地越游越远。
  水花的声音惊动了甲板上的兵卒,陆续有人跳下来救他。他说不出话,脑海中浮现他教春杏游水时,对方认真的模样。
  那时候觉得可爱,现在想来真是万分讽刺,她是不是早就计划好了?
  被抬上来时,英娘也赶过来了:“郎君如何这幅样子?”
  兰辞服了些热水,才恢复了说话的能力,他出了一口气,先道:“去追夫人,她水性不好。”
  而后又咬牙切齿道:“给我传信回临安,把陈岁、陈瑞姐弟俩宰了。”
  英娘还没答应,又一阵晕眩袭来,他失去了知觉。
  再醒来,外面围了一圈人,圩河县城内地方官,当初兵败之后投靠了犬戎人,如今听说打到城门外了,便主动出城投周,战战兢兢地等候发落。
  兰辞被小兵扶起来,手臂上的几道刀伤包扎过了,还隐隐作痛。
  英娘进来跪在地上,拢手小声道:“夫人没找到,上下游都找过了,尸体也都摸过一遍。除非……夫人游错了方向,往西边游,去了北方。”
  北边是犬戎人的地界了,兰辞感觉一阵头晕目眩,他咳嗽两声,吐出一点血沫。
  英娘吓坏了,看着外面。兰辞道:“知道了,你继续找。先让圩河知县先进来。”
  英娘点头出去了。
  冬至前的一天,兰辞让她留在圩河找人,他要先回建康处理事情。
  这段时间,郎君变得更加寡言和难以捉摸,原本的温情都像是被抽干了,听到这个命令,她觉得松了一口气。
  比起留在他身边的压抑,她还是更愿意去找夫人。
  兰辞回到建康,办的第一件私事,就是去见那个抛弃他的无情无义的女人的家眷。
  然而胡凌云显然毫不知情,他们不久前,在建康府衙里见了一面。胡凌云还将自己摸索出的经济策略,得意洋洋地分享出来。
  面对兰主事的单独见面,胡凌云试探着道:“什么时候给我二妹休沐几日,娘怪想她的。”
  兰辞的脾性日渐暴躁:“春杏没找你?”
  胡凌云顿住了,反问道:“她不是和你在一起?”
  兰辞漠然道:“她现在生死未卜。”
  他将对方如何落水的事告诉他,胡凌云惊诧地打断道:“她不会水啊,你没拦着?”
  兰辞可以确信,他也什么都不知道了。
  虽然很想现在就拔刀,把这个废物砍了。
  但是假如有一日春杏回来了,发现她的宝贝养兄被他砍死了,会用什么眼神看他。
  思及至此,兰辞换了一副平和的语气:“没拦住。她会水。”
  他自然是不会把被妻子下药的事,说出去让别的男人笑话。
  胡凌云道:“不可能,她什么时候会的?”
  兰辞一字一顿道:“我教的。”
  胡凌云敢怒不敢言,一阵心乱如麻之后,又觉得妹妹向来有主意:“刚你说,人你找过了,怀疑进了犬戎人的地界?”
  兰辞也若有所思地看向他:“对。”
  胡凌云没有说话了,他知道兰辞在观察他的表情,以猜测春杏的去向。
  但他一时也摸不准春杏x是走错路,还是故意为之。
  等了片刻,兰辞略显失望道:“那你带我去见见林娘子。”
  见了林娘子,胡凌云说了春杏逃跑的事,但是没说是从船上跳河的。
  林娘子听得是心里又急、又气。
  但是看见罪魁祸首兰辞,就在院子里带小妹玩儿。
  她又不敢怎么样,哭都是小声的。
  胡凌云小声道:“二妹必然无碍,她那性子,不知道憋什么坏呢。您可不要给兰大人打坏了,得罪了人不好收场。”
  林娘子泪眼迷离地道:“你快滚吧,没有用的东西。”
  胡凌云憋屈地住嘴了。
  兰辞坐在院子里陪小妹玩翻花绳,他学得很快:“你阿姐教你的吗?”
  小妹看了看他,忍住笑:“当然了。”
  兰辞又问:“你觉得住在京郊好,还是这里好。”
  小妹手上动作停住,仔细地想:“各有各的好吧。那里没这儿热闹,但是有阿姐陪我。不过这里没有三叔。”
  胡家族谱,兰辞是看过的,他问:“你三叔对你们不好吗?”
  小妹哼哼道:“何止不好,那会儿大哥不在,阿爹死了。阿姐说三叔想来吃绝户。是春杏去找沈哥哥来,一唱一和把人吓跑的。”
  说起这件事,她特别得意:“别看我阿姐瘦瘦的,她一个人爬上墙头使弹弓,把十几个混混都赶走了。”
  她说完,见兰辞没有翻回她手里的红绳,便催促道:“兰哥哥,该你了。”
  兰辞没说话,心里很不是滋味。
  多少也知道,以春杏的性子,不是遇上难处,不会和本就不欢迎她的祝家认回。
  但他没想到,她曾这样难。
  他那时候,对她也不算好。
  祝鸣漪的母亲崔娘子,是他母亲灵溪县主的手帕交。
  潘家花圃里,她被祝知微的几个小姐妹欺负,只能卸下面子和她们打架。
  他也只是点到为止地隔着屏风,暗示沈三不要太过分。
  他甚至没有问过她来龙去脉,也没有正面替春杏说句话。
  他突然明白,祝鸣漪和祝知微,注定是水火不容的死对头。
  与性别和性格都无关。
  祝知微顶替了她近二十年的人生,她或许本可以接受最好的教育,享受优渥的吃穿用度。和那些闺阁娘子一样,两耳不闻窗外事,关起门来风花雪月,最后体体面面地嫁择婿嫁人,在夫家的避风港里安心相夫教子。
  她在时,他终日忐忑,怕她离开。
  她真的走了,脑中仿佛被抽空了,许多散乱的记忆纷至沓来。
  记得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同他说过:“崔姐姐的孩子知微,恐怕不是她的亲生女儿,也不知那个可怜的孩子在何处。若你将来寻到她,也要记得帮衬些。”
  他不记得那时,他是如何答的了,有没有答应。或许是有的。
  他对祝知微印象不好。但他没见过春杏,自然也不会觉得她有多可怜。
  可她走的那晚,他与祝知微单独见了面。
  小妹摇他:“兰哥哥,你没事吧?”
  兰辞将红绳还给小妹,敲了门道:“胡大人,我想和林娘子单独说几句话。”
  翻花绳的人变成胡凌云,兰辞进了堂屋,没有坐下,他给林娘子添了茶,半蹲着身子将茶水捧到林娘子面前。
  林娘子不敢不接,胡凌云说的含糊,但她在听卫朝新那里听说,喜欢春杏的兰大人,是这里最大的话事人。
  但她心里有气,就故意问:“我们杏儿是怎么走丢的呢?”
  兰辞喉结滚了滚,慢慢道:“可能是为了躲我。”
  林娘子脸上躺下一行泪:“大人,我们杏儿打小就掐尖要强,性子霸道,没人降得住她。兰大人,您不要再找她了,由着她,想去哪去哪吧……”
  “我没办法不找她,现在外面兵荒马乱,不安全。”兰辞语气温和地同她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