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段檀作为局中人,面色则晦暗得吓人,周身也渐渐被一种浓稠的、无比凶戾的血腥气笼罩,仿佛一个已经死去多年,却始终x守着尸身不肯离去的厉鬼。
  感知到段檀身上正散发出的骇人气势,程鸢咽了咽口水,终于明白她做得过头了,心中难以抑制地涌现出几分惶然。
  “最后一回。”段檀目光森寒,盯着程鸢缓缓开口:
  “看在曜灵的面子上,这是我最后一回放过你。”
  语罢,段檀扭头一刀劈开床帐,刀身带着罡风向床上人斩去,立时血溅三丈。
  他转身离开屋内,再没有看程鸢一眼。
  身后,程鸢身躯下滑,整个人都软倒在了墙根处,掩面啜泣起来。
  屋外,还在看戏的云无忧被段檀锁住手腕,一路拽向前厅。
  她本想挣开,因为段檀用得力气着实不算小,但瞄了一眼此人脸色,云无忧打了个寒颤,还是识相的放弃了。
  二人抵达厅堂,宴席上的众人纷纷起身见礼,主家程简也端着酒杯跑到段檀身侧攀话。
  段檀一律草草应付,随后从离他最近的桌子上给自己倒了杯酒,将云无忧推到自己身前,对着满堂宾客敬道:
  “今日程太史令烧尾宴,我作为晚辈本不该抢他风头,但昭平郡主——也就是我世子妃归京一事实在非同小可,贸然借机宣告此事,还望诸位体谅。
  若有鲁莽冲撞之处,我自罚一杯,权当谢罪。”
  段檀这番话把众人惊得瞠目结舌,厅堂内一时间鸦雀无声,静得落针可闻。
  在满堂宾客错愕的目光中,段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随后直接揽着云无忧离开了高唐侯府,全然不顾今日之举会在京城里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而随着段檀在大庭广众之下的宣告,云无忧就这样成为了众人眼中的昭平郡主程曜灵,她一时间只觉得如坠梦中,还是一场无法苏醒的噩梦。
  二人返回良王府,黄昏时,皇后自重明宫中传来懿旨,要昭平郡主入北宫女学执教。
  接旨回房后,云无忧与段檀对坐桌前,面上没有一丝喜色。
  没有反贼不想进皇宫,但她想的进皇宫,是随盟主他们一起打进去夺天下,如今若被皇后召进去教书,恐怕只会凭白耗费她盗军印救盟众的时间,况且冒充之事若被皇后看出,她的小命大抵也是难保。
  左思右想,她索性跟段檀说开了:
  “小王爷,我毕竟不是真的昭平郡主,而且才疏学浅,在学问上一窍不通,怎么能去宫中的女学执教?这简直是误人子弟,还请小王爷向皇后禀明情况,免了此事吧。”
  谁知段檀闻言猛地从座椅上起身,紧盯着她沉声道:
  “不要再说你不是昭平郡主这种话,你就是程曜灵,是我的世子妃。”
  段檀突然的动作惊了云无忧一跳,她整个人都向后倾倒,好在很快稳住了身形,只是听完他这番明显有些激越的发言,低下头去久久没有回话。
  见云无忧一直不开口,段檀抿唇,缓和了语气:
  “皇后要你教的不是什么学问,而是射艺,‘白矢、参连、剡注、襄尺、井仪’这一套你当年就教过。
  何况其实受教的不过是一些宫女,即便忘了,糊弄过去即可,不算误人子弟。”
  云无忧对段檀口中的五射并不陌生,父亲作为从行伍里退下来的老兵,从前是教过她这些东西的,但段檀最后那句话……
  “什么叫‘不过是一些宫女’?在你眼里,宫女不算人吗?”
  云无忧抬起头直视段檀,压制着面上怒意。
  段檀站在原地沉默片刻后,开口道:“我并无此意。”
  那你是何意?
  云无忧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在心中反问,但终究没有问出来,她知道,跟段檀这种生来就踩在别人头上的天皇贵胄,是永远都辩不通的。
  见云无忧侧过头去不搭理他,段檀目光晦暗,喉咙滚了滚,尽量平静地继续道:
  “宫中当值并非易事,你若独来独往难免出岔子,今后就让戚娘跟在你身边吧,我看你们颇为投缘,她做事周全,功夫也不差,正好寸步不离地保护你。”
  云无忧一动不动地盯着地面,一个字也不想说。
  段檀是个已经自欺欺人到极点的疯子,她说什么都没用。
  翌日天色欲曙,宫里的接引姑姑来到王府,云无忧和戚娘已收拾齐整,只等随她入宫。
  三人在良王府门口同段檀告别,话说完后段檀给接引姑姑塞了个硕大无朋的荷包,看得云无忧都嘴角一抽,感觉有些肉疼。
  而接引姑姑几番推辞,最后还是满脸喜气地收下了荷包,直到走进宫门都没能压下她的嘴角。
  走在重明宫的宫道上,云无忧心情多少有些复杂,她一个反贼,竟然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入宫了。
  不过她就一个人,翻不出什么浪花,没有盟主的命令,她也不能贸然做什么。
  戚娘笑着同接引姑姑搭话:“姑姑,咱们这是要先去皇后娘娘处谢恩吗?”
  接引姑姑的态度十分热络:“这是自然,不过皇后娘娘这会儿还在太后处请安,咱们只须到凝云殿外头回个话就行,回完了话,奴婢便领着二位去北宫。”
  段檀的荷包显然没有白送,在去凝云殿的路上,接引姑姑有问必答,让云无忧对北宫女学有了不少了解。
  原来这北宫女学是在前朝穆元太后的授意下创办的,最初招收的都是适龄的公主和官宦女儿。
  入学女子当中最有名的便是如今的杨皇后和昌平公主,女学唯一的老师则是穆元太后的义女慕容瑛。
  慕容瑛出自大央七贵之一的龙城慕容氏,在前朝时是名噪一时的才女,号称平溪居士。
  只是后来穆元太后病重,女学没了支持,又恰逢外敌叩关,局势大乱,慕容瑛便做主将女学停办了。
  去年新帝即位,杨皇后执掌凤印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重开北宫女学。
  她自任学宫祭酒,任昌平公主为掌教,之后又征辟了不少京城中才能出众的女子到此执教。
  “不过说来也怪。”接引姑姑皱着眉颇为不解道:
  “皇后娘娘在北宫女学的事上可谓尽心尽力,但她费了这么多心思,重开的女学却不再面向皇女贵女,而是只招收普通宫女和家世清白的适龄平民女子。”
  将接引姑姑的话收入耳中,云无忧心中一动:“如今平民女子也能出入重明宫?”
  接引姑姑摇头:“平民女子大多为生计所累,又畏惧皇宫威严,入学者寥寥,据奴婢所知,应是无人。
  如今女学中的弟子,大都是有些上进心的年轻宫女。”
  云无忧闻言有些失望,但得知了女学兴衰始末,还是对北宫女学和杨皇后生出几分好感,可一思及掌教昌平公主,她又有些头疼。
  好在根据接引姑姑的话,昌平公主这个掌教,自从去年在杨皇后那里求封长公主之位而不得后,便甚少再踏足北宫。
  三人赶到北宫的时候,天光已然大亮,接引姑姑将云无忧和戚娘引到一座宫殿门口,介绍道:
  “这是承清殿,女学里执教的老师们平日都居于此处,二位快些进去吧,奴婢也得回去复命了。”
  谢别接引姑姑后,云无忧转身,只见承清殿殿门大敞,依稀能见到殿内香炉之上升起的袅袅青烟。
  和戚娘对视一眼,二人迈入殿内,云无忧打量了一会儿四周华贵的陈设,随后便发现一件十分诡异的事——这大殿里没有人。
  二人在原地等了许久后还是不见人影,于是开始摸索起了殿内的各个偏室。
  这些偏室内部陈设不一,各有风格,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没有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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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鸢跟男主后续无感情纠葛,拜过堂是指冥婚时作为姐妹,按照礼仪抱着女主牌位参与婚礼这件事。
  第8章
  在一间看着像茶房的偏室落座,云无忧随手给戚娘倒了杯茶递过去,有些郁闷道:
  “不是说女学里执教的老师们都在这儿吗?怎么现在一个人都没有?难不成今日她们都休沐了?总不能是接引姑姑把我们领错了地方吧?”
  戚娘顾忌着尊卑,捧着茶放在桌上,正准备跟云无忧讲些规矩的时候,一个陌生的女声突然不知从哪里响起:
  “谁在嚷嚷……让不让人睡觉了……”
  云无忧跟戚娘面面相觑,随后谨慎道:“在下初来乍到,不知道这里的规矩,若有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云无忧话音刚落,就听见附近传来“砰”的一声,她转头看去。
  只见那扇原本摆在角落里的屏风倒在了地上,而推倒它的人,正懒洋洋的躺在榻上揉眼睛,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语气含糊道:
  “你是新来的射艺师傅吗?”
  云无忧见她年纪不轻,身形富态,又穿得颇为华贵,明显养尊处优惯了,应该不是宫女,于是走到她身侧拱手鞠躬:“正是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