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夜有雨 第33节
  “你到底还想怎样?”
  “你留下来,要出去也该是我。”
  “理论这些没有意义……”
  她试着甩开他,然而一动作便觉晕眩,想要站定时却眼前一黑,瞬间失去了意识。
  *
  医院。
  “这是玩哪出啊,大半夜来找我,是把嫂子折腾狠了?”杨少勉撕下一张医用纱布,贴往他眉心的伤口上,“还有你怎么搞的,破相了都,商老爷子看了不得心疼死。”
  “少说两句得了,跟老孟一样烦人。”商斯有不理会他的调侃,“她怎么样,有没有大碍?”
  杨少勉坐进办公椅里,脚一蹬,滑回桌子后面去,长叹口气,“生命体征正常,具体什么原因晕厥还需要进一步排查。话说,你就没发现什么异常?”
  提及此桩,他心烦意乱,“当时在吵架,没顾得上。”
  对面的杨医生拉长声调噢了一声,十足阴阳怪气地教育他,“再怎么吵也要怜香惜玉不是,这可是你不对了,咱爷们儿得有风度,哪能事事论短长。”
  “……”
  就因为这,商斯有一开始没打算来找杨少勉,话实在太多,聒噪得不像个医生。
  然而他出身医疗世家,又是301最年轻的神外专家,确实是那个最安心的人选。
  他不理会杨少勉贫嘴,把话题拉回来,“你现在判断,大概会是什么原因引起的?”
  “昏厥的话无非两大源头,一是神经,二是心脏。当然,我说的是病理性原因,有些生理性原因,比如过度劳累、睡眠不足等等,多加休息就好,还有心理性原因导致的,那就更复杂了。”
  在专业领域的杨少勉还算正经,枝分缕解为他阐释了几种可能性,商斯有一一细问,确认没有太大问题后才安下心来。现在郁雪非还没醒,一切多说无益,只有更近一步的检查才能了解她的病因。
  聊完已是凌晨,杨少勉要去查房,他们就此分道扬镳。
  走之前,他还八卦地问,“嗳川哥,前阵子你把老杨捞出来做手术,是不是也跟嫂子有关?”
  为江烈主刀的杨教授是他父亲,对这些风声有所觉察自然不稀奇。但商斯有不愿多说,直接进了病房,把杨少勉和他的十万个为什么关在门外。
  雨已经停了,郁雪非还在昏睡,安静的病房内唯一的动静,来源于冰冷的监测仪器上的心跳。
  商斯有坐在床前静静看她,这时候才发现,原来郁雪非的脸色和嘴唇都那样白。
  她的手也很冷,要很用力握紧才能感受到一点温度。商斯有牵起来 ,抵在唇边轻轻呵气、亲吻,试图让它恢复暖意,然后牢牢地攥在手心。
  杨少勉叮嘱他回想一下她昏迷前的细节,有助于判断病因。
  那时候郁雪非在问他到底喜欢自己什么,他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出来。
  这是个很难的问题,他也无法在第一时间具象的表达自己的感受。
  哪怕是那样剑拔弩张的时刻,她说了那么多尖锐的话,商斯有也没有否认过爱她的念头。
  难道真是因为她没那么好拿捏,所以他才生出胜负欲,一定要驯服她么?
  不是的。
  他固然喜欢她乖,但桀骜一点也无妨。尽管今天她把他气得够呛,可他气的也不过是她想要离开。虽然他不知如何去爱一个人,然而他知道,爱这种情愫从来不是只言片语可以说清的,如果她真的很需要一个答案,他可以用漫长的时间一一说给她听。
  只是她愿意吗?
  想到这,商斯有的心像被剜过一样的疼。
  在这段关系里,他似乎变得太患得患失了,太害怕失去她,所以才如此不择手段,却没考虑过她怎样想。
  她对他误解很深,甚至那些评语听起来有些荒诞不经,但他仍然庆幸今天能吵这一架,好过把所有的话藏在心底互相猜疑,让他能有揣摩维系两人关系法门的机会。
  郁雪非的话音再度回响在耳边。
  “在你们这样的阶层,伸手就能得到全世界,认为是理所应当,没吃过苦头,所以才要在别人身上找点乐子,如果最终没能如愿,还会大发雷霆——你是这样,朱小姐也是这样,你们天生一对。”
  朱晚筝。
  商斯有再深深地看了眼郁雪非,给夏哲发了条消息,让他去查查昨天在西山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事,尤其是与朱晚筝相关,回来一字不漏地报告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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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医疗知识来源于网络,有误轻拍[可怜]
  第28章
  夏至后, 白昼长到几乎让人觉得乏味的地步,一声声聒噪的蝉鸣揉入空气,让人连呼吸都觉难受。
  朱晚筝下车看见眼前的浓荫时, 第一瞬间就产生了如上的感受。
  这是谢家在昌平的祖产, 依山辟院建了个庄园, 夏赏莲池冬观雪, 还有天然的地热温泉,不可谓不雅致。
  只是眼下, 朱晚筝来时思绪复杂,全然没了从前见商斯有的期冀, 唯余满腹忐忑。
  她不是商斯有的客人, 是谢清渠设局撮合,才将她请了来,不然经历那天与郁雪非的龃龉, 朱晚筝还没有胆量大摇大摆地出现在商斯有跟前。
  从最近一阵的风平浪静来看,郁雪非应该没有告状,但是万一呢?
  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朱晚筝来到层峦叠翠间的茶楼上,临窗倚坐的,正是仪态从容的谢清渠。
  她过去问好,“伯母。”
  “筝筝来了?”谢清渠拎着紫砂壶, 往对面的茶盏里也斟上一盅大红袍, “坐吧,跟伯母说说话。”
  朱晚筝不敢推辞,敛裙落座。
  今天是谢清渠组织的茶会,以商家的名义送出的请柬,自然没人敢拂脸面。只是大部分人都知道, 谢清渠做东聚会是假,相看儿媳妇是真,这是引荐朱晚筝给大家认识,虽然不是多正式的场合,但与朱家交好的意图再明显不过。
  朱晚筝自然也明白这层意思,所以才敢来。然而到底是做了亏心事,来了以后仍不安稳,捧着茶杯喝不下,只想着怎么跟谢清渠开口求助。
  谢清渠的目风淡淡扫过她的脸,嗓音柔和而平静,“前回我跟小川说,有机会跟你吃吃饭叙叙旧,看样子你们相处不太愉快,伯母替他给你道个歉,别介意。”
  哪有长辈给晚辈道歉的道理,遑论是谢清渠这样的身份。朱晚筝有些手足无措,好半天才仓促放下茶盏摆了摆手,“伯母,您真不用这样说,再怎么都是我们小辈的事儿,小打小闹的,还让您费神费心。”
  “小川是我儿子,你是我中意的女孩儿,费神费心是应该的。”
  谢清渠说着,将面前的坚果小碟朝她那畔推过去,“这山核桃酥不错,你尝尝。”
  在她如沐春风的话里,朱晚筝也慢慢放松下来,“谢谢伯母。”
  小轩窗外,荷风翩然。谢清渠敛眸下觑,神色很淡,“筝筝,我喜欢有话直说,你和小川之间的隔阂大概也能猜到,若是为了那个女人,没必要闹得心神不宁的,不值当。”
  朱晚筝捻茶点的动作一顿,“您也知道?”
  “自然,要不为什么要攒这个局?”谢清渠说,“就是为了让其他人都知道,你是我们做父母的属意的人,他再怎么胡闹也不能闹到明面上来。”
  本来是宽慰的话,却叫朱晚筝蓦然心弦一紧——原来郁雪非的事,商家父母也知道,按照圈子里不成文的规矩,到这种地步,绝不只是胡闹而已。
  这位郁小姐,比她想象的还要更有手腕。
  见她不语,谢清渠继续道,“你放心,小川是个孝顺孩子,懂分寸明事理,一时迷了心窍不要紧,总归会回头的。筝筝,伯母想跟你说的还有一句,要有容人的气度,不要失了体面。”
  朱晚筝这才启唇,“实不相瞒,我……我之前与她有些龃龉,正因此,您说今天与川哥见面,我本来有些犹豫的。”
  她把谢清渠当成一个可以倚仗的长辈,简单说了那天的情形,并未否认董嘉月的刻薄,角度还算客观。
  压在她心头沉重如大石的事情,谢清渠听罢却笑得很轻松,“嘉月性子冲动,你也被她带偏了。去拌这种嘴做什么?到头来还落不着好。”
  朱晚筝诚恳地认错,“是我太沉不住气。”
  “没关系,一是川儿还算懂事,不像那些浑小子为个无足轻重的人物,头脑一热就什么都顾不上了;二是既然是我和他父亲对你满意,也一定会多帮忙说和的。”
  “那川哥他……”他还会不会对她好?
  谢清渠笑了,“傻姑娘,你只要坐在这个位置上,他对你再不好能到哪去?再说了,还有我替你撑腰呢。”
  说着,她牵过朱晚筝柔嫩的手,温和地安慰着,“我打过了招呼,等会儿你就坐在小川旁边,席间也不必太过殷勤,端庄得体就好。明眼人都瞧得出,你俩就是最登对的。”
  谢二小姐的情商数一数二,朱晚筝这样涉世未深的女孩儿哪能招架得住?
  被她灌了几口迷魂汤,朱晚筝的心稳稳落了地,整个人也不复刚来时那样拘谨,盈盈谢道,“伯母费心了。”
  “早晚是一家人,犯不着这样客气。”
  眨眼而过数十年的风霜,谢清渠的心早已被磨平,对一切都谈不起喜怒哀乐,只有清醒的、对于利益的渴求。
  京中的人脉本就盘根错节,哪一代不是为子女辛苦汲营?原本朱麟正受器重,想套近乎的人就不在少数,哪知他的千金偏偏对商斯有,不抓住这个机会趁热打铁,就不是她谢清渠的做派了。
  她知道商斯有是个明事理的人,更知道他在经历了那样多的敲打后,比同龄人更早谙熟走好家里规划的路线之必要。至于朱晚筝,只要她能忍过一时,未来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也不是什么难事。
  就像谢清渠她自己一样,最开始对商问鸿的情史也无法接受,但是时间一长,所有的感触都变麻木,也不觉得有什么。
  遑论商问鸿的事儿闹得更荒唐,要不是她无法生育,哪能知道他还有个儿子流落在外,到头来还不是为了脸面认作自己亲生的。
  兴许从那时候开始,谢清渠对婚姻的所有期待就已经死了,捆绑他们至今的,只有家族的体面和利益,而丈夫的爱显然不值一提。
  这是每个为家族联姻的女人的必经路。
  也是朱晚筝的必经路。
  谢清渠想,朱小姐冰雪聪明,会早早醒悟过来的。
  *
  浓云揉翠,层林尽染。绿茵尽处的月洞门走出一双男女,俊美得令人瞩目,暗慨神仙眷侣。
  他们十指相扣,并肩而行。高大的男人有意放慢了脚步,以迁就他身旁的女人,任谁见了都要说一句绅士,然而若是仔细再看,才会发现他紧握着女人的那只手骨节发白,几乎是以钳制的姿态禁锢着她。
  郁雪非眉头轻蹙,妥协地与他商量,“我会自己走,能不能不要这么招摇?”
  毕竟是来见他的朋友,云泥之别的阶级差别,她何苦去出风头。
  见他不为所动,她又示弱道,“真的很疼,商斯有。”
  “你病才刚好,身体虚,怕你走不稳。”他说,“揽着嫌太亲热,牵着又说疼,真等松了点,你巴不得赶紧把手收回去,是不是?”
  他有理有据,郁雪非无话可说,好半天才道,“那你松开,我挽着你胳膊,这样总行了?”
  她实在不喜欢这种过于狎昵的姿态,但相较而言,挽手显然要更自如些。
  商斯有挽唇笑笑,松了手,架起臂弯等她。郁雪非把手探进去勾住了,才又继续前行。
  那天吵得不可开交,她的晕倒像是插入了一个休止符,醒来后再狼狈的前情都已翻篇。
  她在301医院做了系统的检查,排除了病理性因素。杨少勉怀疑,她一到雨天就会头疼是否有心理成因,早在这位精明能干的神外医生做出诊断、给她找心理医生之前,郁雪非找理由拒绝了,最后才搪塞过去,以杨医生叮嘱卧床休息作结。
  商斯有谨遵医嘱,让她在医院观察了几天,接回鸦儿胡同后又请樊姨寸步不离的照顾了两周,等她精神好些了才允许回乐团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