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但由谁来定义优质?又由谁来执行淘汰?所谓的慈悲,如果践踏在个体的生命与权利之上,那它还是慈悲吗?”
  面对贺黎筠尖锐的问题,魏明璟微微一笑,对答如流:“法律定义对错,科学定义优劣。而进步,往往伴随着必要的牺牲。如今的孕检已能避免许多遗传疾病。但还远远不够。”
  “学术界曾发现一种代号为maoa的战士基因,这是首个被证实与攻击性行为直接相关的基因。而杀人犯们的脑部图像也与常人不同,他们的额叶和颞叶脑功能低下,而这两部分,正好掌管着人的自控力和同理心。”
  “试想,如果我们能从根本上杜绝遗传病、智力缺陷、甚至犯罪倾向……这难道不是为了更大多数人的福祉所必须迈出的一步?”
  “按照您的逻辑,您父亲和您弟弟,恐怕也属于会被优化掉的类型。可若没有您父亲,也就不会有您。那岂不是错失了一位栋梁?”
  “但若没有我父亲,贺队的父亲不就能活下来了吗?”
  被抛回来的问题如同一根刺扎在了贺黎筠的心上,他眉头骤然锁紧。
  沉默良久,他再次开口,嗓音沉了下去:“我父亲殉职前,手里还有一个悬案未破,就是十六年前的青江市连环杀人案。我想听听魏董的分析。您认为,那个凶手究竟是基于什么来选择受害者的?”
  “因为这个案子太过轰动,当年我也曾关注过一些公开报道。”魏明璟双手交叠在桌前。
  贺黎筠在座谈会上观察到,每当他对话题产生浓厚兴趣时,便会无意识地做出这个动作。
  “凶手的挑选绝非随机,而是一种高度精准的环境清理。从社会动力学的角度看,这些受害者——流浪者、从事灰色职业的女性、破坏家庭关系的第三者,他们都处于社会结构的缝隙之中,是体系需要清除的冗余部分。”
  “不知道警方是如何解读那个标志性的祈祷姿势。”魏明璟稍作停顿,目光掠过对方,才继续深入,“在我看来,那并非嘲弄,更不是发泄仇恨。恰恰相反,那是一种仪式化的超度。他在为他们被玷污的灵魂祈福,替他们完成一场迟来的、由他亲手执行的净化。他或许认为,唯有通过这种极端的方式,才能洗刷他们存在于世的罪孽。”
  贺黎筠凝视着他,缓缓接话:“所以,魏董的意思是,凶手将自己视作了某种黑暗中的救赎者,在履行一种自认为崇高且必要的使命。他清除的是他眼中的‘污秽’,而那个手势,是他为自己和受害者共同举行的告别仪式。”
  “精彩的总结,贺队。”魏明璟轻轻颔首,唇角勾起一丝难以捉摸的弧度,“但这——仅仅是我基于行为模式的一点推测。真正的动机,恐怕只有那位执行者自己,才真正清楚了。”
  “那么,按照这个逻辑,一个自认为肩负净化使命的执行者,为什么会突然在十六年前戛然而止?既然使命未竟,他为何只执行了寥寥数次,就再无动静?”
  魏明璟轻笑一声,摊了摊手,仿佛在说一个再明显不过的事实:“或许,他根本早已落网,又或者十六年前就已因某场意外悄无声息地死了,只是你们不知道罢了。”
  “国外不就是有这样的案例么?一个逍遥法外数十年的连环杀手,其实早就因其他罪名身陷囹圄,亦或者早已意外身亡,只是无人知晓,徒留一个令人恐惧的虚名罢了。”
  他顿了顿,又慢条斯理地补充道:“又或者……他达成了某个阶段性的目标?谁知道呢。”
  “魏董今天提出的这个新视角,确实让我,茅塞顿开。”
  一离开魏明璟视线,贺黎筠的神色瞬间沉了下来。他铁青着脸钻进车里,当即拨打了薛宓的电话。
  “魏明璟……十六年前那案子,八成就是他干的。”
  他这次没带薛宓同来,一是今天薛宓需要上学,二是因为薛宓曾严肃地说,吞噬魏延璋的那只恶鬼很有可能已和魏明璟达成了某种合作。若她贸然靠近,极易被对方察觉,打草惊蛇。
  而薛宓之所以怀疑魏明璟,是因为她那双能看穿恶念的眼睛,在魏明璟身上什么也没看到。
  太干净了,仿佛一切常人所具备的私欲、动摇、乃至最细微的阴暗念头,都被某种力量彻底涤荡殆尽,只留下一片平滑如镜、毫无波澜的虚无。
  就是这份超乎寻常的诡异,让她推测,魏明璟极可能是那种无论做什么,内心都坚信自己绝对正确、毫无愧疚之人。他的整个价值体系自成一体,逻辑自洽到了扭曲的地步,以至于连他自身都感知不到丝毫“恶”的存在。
  而这样一个本身就已超越常规善恶认知的个体,很可能在与恶鬼达成合作后,也能规避她的感知。
  他不是隐藏了恶念。
  他是从根本上,就不认为自己之所为是“恶”。
  与外界对魏明璟的一致赞誉不同,薛宓始终觉得他那份完美之下透着某种令人不安的危险。而贺黎筠,显然更相信薛宓的直觉。
  恰巧,贺黎筠在调查魏氏集团案件时,发现十六年前,十六岁的魏明璟在上学期间突然被送出国留学,而那个时间,恰巧是他父亲遇害前几日。
  虽然警方认定,魏延璋是为了掩盖其他罪行杀死了他父亲,但有没有一种可能,真正的凶手其实是当时未成年的魏明璟?
  魏延璋为了保护儿子,才匆忙将他送走避风头。而他父亲却仍在执着追查,极有可能是触及了真相,魏延璋才不得不铤而走险地将其灭口……
  杀人犯止步于十六年前,不是因为凶手伏法或死亡,而是他早已不在国内。
  但他苦苦找了三个月,都没能找到任何直接证据。
  也正是这个原因,他才在今天主动试探魏明璟。而刚才那场对话,令他非常不适,魏明璟将连环杀手包装成执行崇高使命的清道夫,这种扭曲的观点,也恰恰符合薛宓无法在他身上感知恶的原因——他将杀人犯的行为正义化了。
  他边说,边发动车辆:“我先开车,具体细节见面再谈。”
  然而,车驶过十字路口,他正准备减速,脚下猛地一空!
  刹车踏板轻飘飘地直接踩到了底,毫无阻力!
  根本来不及细想,多年刑警的本能让贺黎筠瞬间做出决断。
  他猛打方向盘将车蹭向路边隔离带,利用摩擦减速,同时毫不犹豫地解开安全带,在车速稍缓的刹那,果断推开车门,纵身滚落在地!
  然而,就在他跳车落地、惯性使他翻滚卸力的下一秒,一股诡异的力量瞬间控制了他。
  本该本能护住头部的双手,僵硬地无法动弹。
  他重重地摔在地上,随即一股绝非他自身意识的、充满恶意的外力,强行操控了他的身体,像个提线木偶般,拖拽着他僵硬地、一步一顿地迈向车流汹涌的马路。
  他被那东西控制了!
  额角青筋暴起,贺黎筠咬紧牙关,将全部意志力灌注于每一寸肌肉,试图夺回控制权。
  骨骼关节因剧烈抗拒控制不住地颤抖,却依旧无法抗衡那远超人类的力量。
  “滴——!!!”差点撞到他的司机愤怒地按着喇叭,他却还在车流中横穿马路,眼睁睁看着自己一步步走向死亡。
  操场上,薛宓正上着体育课,一股毫无预兆的剧痛猛地攥住了她的心脏,痛得她几乎窒息。
  这感觉不对,不是□□上的,倒像是灵魂正被什么东西生生撕开。
  讲台上老师张合的嘴变得无声,同学们的侧影模糊不清,一段不属于她的失控感和恐惧如电流般灌入。
  ——是贺黎筠!
  他们签订了灵魂契约,贺黎筠遭遇攻击时,她共感了!
  薛宓的瞳孔急剧收缩,一抹骇人的、非人的猩红如血潮般瞬间吞噬了整个眼瞳。
  锁定!
  意识循着契约的纽带悍然撞入那股正在侵袭贺黎筠的外部意志。
  攻击!
  没有片刻迟疑,凝聚的力量和怒意化为无形尖刺,向那个试图操控贺黎筠的存在狠狠地刺了回去!
  前面的车辆慢吞吞的,卡车司机不耐烦地猛踩油门准备超车,却在转出车道的瞬间惊恐地发现,路中央竟僵立着一个人影!
  难怪前面的车开得那么慢!但要自杀也不能害人啊!
  刹车已然来不及,卡车司机只能绝望地猛打方向盘试图避让。
  千钧一发之际,一股温暖而强大的力量顺着某种无形的纽带涌入贺黎筠的身体。
  他只感觉控制他的存在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和松动,而就是这瞬息的空隙,对于训练有素的贺黎筠来说,已经足够了!
  “呼——!”
  卡车擦着他扬起的衣角呼啸而过,贺黎筠猛然夺回身体掌控权,以一个极限的侧闪惊险避过车轮。
  卡车司机惊魂未定地死死握住方向盘,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本该被撞飞的男子竟在最后一刻不可思议地偏开了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