孀妇 第18节
  未料康祁水火不容之后,晋王却没和陈王斗起来,导致如今的局面变成了康王、祁王暂时止戈,与倚兵势盛的陈王分庭抗礼,初来强势的陈王现下在朝堂之上逐渐落了下风。
  困兽犹斗,若是陈王被逼到绝境,那……
  恭王皱着眉,进一步沉了声音:“娘娘,想您也知道那陈王,少谋莽夫,无德凶慝,若是狗急跳墙,他恐怕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皇后冷笑:“他就是自己不急,他后头那群武将,能容许他退么?这皇位,终究还是靠人命堆出来的,若你有陈王的本事,我们还需要在这谋算什么。”
  无圣旨戒严京畿起,陈王一党便已没了退路,现下也就是因着还有一半城中兵力不在陈王手中,尚有忌惮,否则,此刻那厮已然逼宫讨诏了。
  恭王垂首:“娘娘说的是,是臣无能,还且请娘娘助我。”
  “你手中若是无兵无人,就是本宫想办法拿到陛下遗诏,你也坐不稳江山呐。”
  恭王抬眼,正色道:“娘娘放心,臣封地一千刀斧手已至京畿,就埋伏于城外,只是城门戒严,不得进来。”
  “一千刀斧手?”皇后缓慢重复这几个字,而后大笑出声,“区区一千人,连城门都破不进来吧。”
  恭王且笑不怒:“非也,这一千刀斧手,足矣。”
  “哦?”
  恭王:“娘娘,这京城之中,虽如今陈王兵力甚强,可康、祁两人却也非手中无人,他二人若联手,陈王就算想谋反,就是能抗衡,也至少要褪掉三层皮。”
  “若娘娘请得圣旨,言陛下不满陈王擅自动兵封城,令陈王禁于王府思过,不日返回封地,并命康、祁两王同担监国重任,以待君上龙体康复,您说,这陈王,会如何做?”
  皇后挑眉:“那自是,背水一战了。”
  “不错,等到那时,康祁定会联手,等他们斗得两败俱伤,我们才好坐收渔利。”
  “你怎知,他们定会两败俱伤?”皇后言语平缓,“陈王久经沙场,康王祁王就是联手,扛不扛得住,也难说啊。”
  恭王:“娘娘,陈王就算能将康祁覆灭,手中兵力也势必因之大减,京中大乱,城外刀斧手可趁机入城,陈王若胜,势必逼宫,娘娘只需取得陛下虎符血诏交予微臣,城中刀斧手立时便会护送臣出城,前往东山大营调兵,只要撑到臣回来,一切便能尘埃落定。只是,在这期间,还得依靠娘娘调动禁军暂时保卫宫城,切莫让陈王入宫。”
  皇后垂眸静思片刻,又问:“那若是,康王和祁王胜了呢?”
  到时候,这两人已经拿了监国之权,又元气大伤,可不一定会立刻再行逼宫之事。
  恭王提气扬眉,深深吐出一口长息:“那,就还得再等机会了。”
  “现下最要紧的,还是要赶紧处理掉晋王,”恭王又道,“这竖子小儿不是什么嵚崎磊落之人,阴怪得很,又曾受陛下之托巡阅京郊大营,实在危险,好在他封地尚远,京中根基又浅,还未成气候,娘娘,还是早做决断,先将他赶出京城。”
  “臣会先想办法在朝上造势,让他回西北继续镇边驱虏,康祁陈三党同样视他为心头一患,定会想法设法鼎力支持,待朝堂势成,娘娘便顺势颁下懿旨。”
  “若他从,即刻离京,那便好;若他不从,那事情也不难办,他一人,到底独木难支,届时顺理成章拿他先开刀,提前让这京里乱一乱。”
  ……
  顺安二十五年,季夏,密报西北蛮国隐有犯边之意,朝廷推晋王回边驻守。
  龙体欠安,皇后代降懿旨,命晋王重归西北,镇守边疆。
  晋王敬接懿旨,翌日,启程出京。
  -
  青萝巷。
  “娘子!”梨绵从门外跑入堂中,手里提着几挂腊肉,
  “外头的东西真是越来越贵了,您给我那么些银子,就买到这么点。”
  郦兰心将这些天不断买回的米面粮油又清点一遍,回头说道:
  “没事,能买到便好,把肉挂到里头去,别晒着太阳,待会儿我和你再出去一趟。”
  “诶!”
  郦兰心撑起身,擦了擦额上的汗。
  自那日从庄宁鸳处回来后,她就开始囤积家里必需的东西了,这时候,花银子绝不能省着。
  隔壁宅子将军府派来监视她的人见她这些天常常出门,还上门警告敲打了她一番,但她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那天庄宁鸳的脸色、语气,以及说的话,都让她的不安骤升至顶峰。
  前几天,她途径西门,竟见到守城的官兵在殴打驱赶百姓,夜禁也严苛了许多,集市上流言纷纷,说城防营打着抓盗贼的名号,四处搜查各家各户,但最蹊跷的,是他们搜铁匠铺、锻造铺比搜容易藏人的青楼酒楼还仔细。
  绣铺已经折价卖货十来日,今日过去,想来就能彻底闭肆了。
  等关了铺子,她就带着两个丫头,紧闭门户,再不出去。
  第二十二章 深夜无眠
  到了绣铺所在的街市,一路过来,将近一半的铺子都闭了门,街道上冷清得很。
  但冷清在现在还算好的,米行、菜市、六陈铺、肉铺,这些天都是人挤着人,推搡着互殴起来的都不在少数。
  郦兰心带着梨绵快步从后门进去,绣娘们已经拿了银钱回家了,现下铺子里空荡荡的,只有成老三守着。
  存货已经卖出去八、九成,郦兰心不打算再让成老三为这剩下的一成继续在铺子里呆着。
  “老三。”扬声唤道。
  成老三回头,连忙从柜台掀帘到了里间:“娘子!您来了。”
  不等她开口,成老三面露为难,抢先解释一番:
  “最近买衣买布的人越来越少了,铺子里剩下的东西恐怕……”
  郦兰心摆摆手,示意他坐下:“不打紧,卖不出去就卖不出去了,我们今天就闭肆。”
  成老三:“今天就关门?可铺子里的存货还没卖完。”
  “剩下的那些,好的给你拿回去给家里,其余次些的我带回青萝巷,”郦兰心说,抬眼看他有拒绝的意思,她紧接着又道,
  “老三,这时候就别推辞了,你这些天上街难道没瞧出来城里已经开始乱起来了?不过是些布匹,拿回去吧,今天关了铺子,你也赶紧回家去。”
  话说到这份上,成老三也不好再磨蹭了,只得把剩下的存货都拿出来摆齐,他本还想拿些次品,郦兰心叹了口气,上手帮他挑。
  成老三“诶”了一声,刚想扭捏又说些什么,郦兰心给一旁的梨绵递去个眼神,后者立刻推着成老三往外走,收拾铺子门面。
  郦兰心动作利落,把东西分拣好,面料只要是不错的,都放到给成老三的箱子里。
  成老三腿脚不适合多走,平日多是赶牛车,车板上放箱子方便。
  剩余的不多,就裹成包袱,一会儿她们好拿回青萝巷。
  成老三瘸了一条腿,没娶上媳妇,但在西南随军时,兵荒马乱里收养了个流民孤儿,家里还有个年迈的老母亲。
  他一个人拖着一小一老,时不时还省点接济其余同样因为伤残退下来的老友,家里虽然没到吃不起饭的地步,但着实也不宽裕。
  东西分得差不多的时候,外头的门面也关好了,梨绵和成老三绕回后门进来,柜台里的要紧物件也都拿了回来,待会儿她们要一起带走。
  郦兰心把箱子阖上,又从腰间解下一个荷包,递给成老三:
  “老三,铺子一关,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开,这些银子你拿着。”
  成老三都不用接过来手上掂重,眼睛一扫都能知道里头必定装了许多钱。
  毫不犹豫推拒:“娘子,您给我布匹,我腆着脸就拿了,这些我真不能要!您已经给过我工钱了!”
  郦兰心不管他,把那荷包往箱子上一放,正了脸色:
  “让你拿你就拿,我问你,前些日子,我让你趁着米行菜市上的东西还没涨得太贵,赶紧买多点回家,你买了吗?”
  “买了!买了呀!”成老三大声。
  “买了多少?够吃几天?”
  “呃……”成老三哑巴。
  郦兰心泄气,瞪他一眼:“你呀,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越想省就越亏,不为着你自己想,也得为家里孩子老人想想。今日我们方才去买过米肉,贵得很,你拿这些银子,给家里买多点,给你那些老弟兄家里也送去些。”
  这群老兵都是从前跟着许渝的人,她能帮点,就帮点。
  成老三愣了愣,随后泪花直冒,重重点头,把银子收了起来。
  整理好一切,已是未时了,郦兰心催促成老三赶紧去买东西,成老三又不舍咕哝好一会儿,才架着牛车,晃晃悠悠出了坊市。
  郦兰心将大锁挂上后门屈戌,走出小道,最后再看了一眼高高挂起来的铺子牌匾,带着梨绵归家。
  ……
  已经是夏季的末尾,夜晚开始有了凉风。
  阒然无声的深夜,毫无征兆,淅沥绵雨从天而降,越来越疾,透白落珠接连跳动在窗竂上。
  深色帐幔后,榻上静卧的人倏地惊醒,浑身一颤。
  郦兰心懵睁着眼,好一会儿,才终于醒过神,坐起身后,恍惚想起自己方才在梦中,本来好好走在大路上,忽地不知从何处冒出一支手,压在她腰后,引着她调转方向。
  她看不清后头究竟是什么人,鬼使神差地被推着走到一处深不见底的崖边,又像是被迷了魂一样,将身子半探出去,脚下即将腾空,
  下一瞬,从梦里回到现实。
  郦兰心坐了好半晌,方才回神,不知这梦兆究竟有何含义,她也不会解梦,索性摇摇头,不去想了。
  窗外雨的动静不小,郦兰心掀开床幔,下榻,把窗缝阖紧了些。
  正要接着回去睡,房门突然砰砰作响,吓了她一跳。
  “娘子,娘子!”梨绵焦急的声音在外头。
  郦兰心披了件薄衣,赶紧拿了油灯走出里间,推门出去:“怎么了?”
  但不等梨绵说,她一出屋,半匿在萧萧风雨之中的杂乱惨叫以及马蹄奔动之声再无隔绝。
  脸色霎时一变。
  再一转头,是面容同样惨白如纸的梨绵。
  “娘子,我,我起夜,然后,然后就听见……外面是不是……”
  郦兰心立刻握住她的手,攥得紧紧的:“别怕,别怕,啊。”
  “你进我屋里先呆着。”说罢,不由分说将这丫头推进了门。
  转身朝右边走,屋角放着油伞,郦兰心拢紧外披,先绕去两个丫头住的屋子,推门见醒儿还睡得正香,放下心,沿着声音逐渐变大的方向走。
  最后,定在了宅子的后门。
  她们家的二进宅子虽有这个后门,但常年不开,因为门后只有窄窄一条堪能容一人侧身行过的青石板小路,又滑又难走,稍有不慎就会摔倒,而旁边紧连着的是城中主河通过来的一条分支小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