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韦敬阳不说话了。
  宿松霖知道对方虽然看起来严肃, 内心深处却保留着柔软的情感,曾经的他把这份情感全部付诸于自己弟弟身上,但如今,它们却只能随着生命的逝去封存。
  这段话,大约让对方想起了悲伤的回忆。
  宿松霖看着眼前自己曾经的副手,如今表面形同陌路的同僚,内心有歉疚,却也知道现实不为人力所改变,生命的消逝是难以逾越又必须逾越的大山。
  “好了,难得见面,别露出那样的表情。你的要求我记下了,但我要看过那人后才会做决定。”韦敬阳重新开口,仿佛刚才的沉默不曾存在过,“你的身体最近怎么样?”
  所以面前这个又有天赋又精力充沛的怪物,究竟是哪点,让宿松霖动了怜爱之心的呢?
  韦敬阳轻轻侧身,躲过对面挥过来的拳头:“进攻注意身形和站位。”
  他伸手扣住柏永年的肩膀,结实有力的大腿猛地提起,膝盖直冲对方不设防的腹部而去。
  见状,手下的人猛然扭肩,挣脱桎梏后侧方翻滚躲过攻击。
  见面之前,陈年旧事还会让他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孩子产生一点移情作用,觉得自己可能会从对方的身上看到一点自己弟弟的影子。
  可惜,交手的一瞬间,那点情绪就消失无踪了。
  眼前的这个小孩,在训练和战斗这事上倔到离谱,骨子里透着点狠劲,虽然在自己眼里像小打小闹,但对于这小孩目前的情况来说已是不常见了。
  翻滚结束后,柏永年单手撑地稳住身体,干脆借着低重心去攻击对方的双腿。
  坚持的再久一点!学习的再多一点!
  柏永年的脑海里只剩下这两个声音。
  看着那纯粹的,专注的目光,韦敬阳也不免被调动起情绪来,向后轻跳两步,躲开对方的扫腿,将那些琐碎的思绪丢开,凝神投入这场对练中。
  对练结束,柏永年又躺到了地上,感谢这几天他的不断训练,地上的灰很少了,他只有下巴沾了一点。
  “31分钟。”韦敬阳抬手看一眼时间,报出数字,“不错,比第一天坚持的久了很多,进步很快。”
  “谢谢韦中校!”
  柏永年发自内心的笑起来,柔和下来的眼部线条让他看起来年纪小了很多,下巴上的那抹灰,让他看起来像是刚玩闹结束的孩子。
  撇开平时故作沉稳的神情,现在这副模样倒真有几分像他的弟弟了。
  韦敬阳当然知道柏永年和自己的弟弟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自己的弟弟内敛、胆小,共情能力强,做事又带着些优柔寡断。
  但此刻在他的眼里,柏永年也仿佛是他带大的孩子一样。
  于是,柏永年惊奇的发现,一直严肃认真的韦中校居然笑了。
  如松树上经年不化的积雪突然消融。
  感受到躺在地上的人那道惊讶的目光,韦中校咳一声,又板起脸来:“接下来的时间你自由训练,我先走了。”
  足够的运动量有助于获得良好的睡眠,过去几天柏永年的睡眠状况都很不错,能在二十分钟内入睡,夜间清醒次数少于三次,深睡眠比例超过30%。
  当然,光看这些数据,他看不出好坏,不过检测睡眠的小程序说该睡眠质量普通,柏永年也就这么认为了。
  可惜今晚接入睡眠系统的人或许太多了,已经躺在床上闭眼一小时仍然没能成功入睡的柏永年心想,最终只能认命的起身倒杯水,祈祷自己喝完能睡着。
  军区提供的临时宿舍很普通,除了应有的床、桌子、椅子以外,没有其他多余的家具,窗帘也是全透光窗帘,哪怕夜晚也能透过那质量堪忧的布料隐隐窥见月亮的微光和路灯的光圈。
  多亏了这全透光窗帘,柏永年可以在没有开灯的情况下流畅的找到水壶和水杯的位置,在喝水的同时为自己压根不需要支付的电费省下几毛钱。
  哦,忘了这是星币,这儿的货币单位可不是什么元、角、分了。
  窗前的椅子上坐着的人静静喝着水,柏永年说不清自己现在到底是要酝酿睡意迅速入睡,好应对明天的疏导工作和晚上的训练,还是要撑着一口气坐在冷硬的椅子上,和全透光窗帘对坐,去想些有的没的,然后彻底将自己仅剩的那点睡意败光。
  在这个谁都知道该选哪个选项的选择题里,柏永年不出意外的选择了糟糕的那一个,和世界上千万个曾面临着相同处境的人一样。
  他枯坐在桌前,刚才喝了那么久,水杯里的水却好像一点都没有减少。就好像那些发生过的事情,肆无忌惮的将他的心里搞成一团乱麻,让他理了那么久,也找不到头绪。
  如今柏永年已经不会在夜间惊醒了,不会被梦里冰凉的面孔和炽热的鲜血惊醒,不会在另一个自己的重重诘问下惊醒。
  相反,他开始频繁的梦见过去。
  当然,指的不是那个在顿哈罗星球捡垃圾的过去。
  是更早以前的,在地球的过去。
  他想起爷爷和奶奶收拾的干净整齐的那座小平房,想起阳台上长着的葱、发青的番茄,想起围墙上偶尔路过的猫,想起自己爬上房顶看见的那片蔚蓝的天,慢悠悠的赶路的云,想起爬房顶被发现后挨打的自己,和爷爷奶奶又急又气的训斥。
  想起第一次进城时窘迫的自己,想起明明是至亲的三人间无言又尴尬的空气和茶水,想起决意只注视着那些爱自己的人,背负着期望前进的自己。
  幸好还有个弟弟,只是乡下的爷爷奶奶,大概会很孤独,很难过吧。
  幸好他是身穿,这样在自己迷惘的时候,在自己感觉完全迷失方向的时候,照着镜子,他还能在心里默默地描摹那张面孔,穿越时空感受到家乡的红线轻轻落在掌心。
  因为“柏永年”这个名字自始至终,都属于一个地球人,他既不是顿哈罗星捡垃圾后撞了大运的野生向导,也不是星联军校里万众瞩目的分流考魁首,更不是涅墨西斯螺旋苦苦寻找的优质小白鼠。
  所以我不需要站在其中任何一个身份上做出选择,既然我有自己的来处,我只需要做来自地球华国的柏永年会做的、该做的事情就行。
  柏永年想着。
  那些不合理的,就去抗争它、纠正它;那些罔顾普通人性命的,就去终结它、根除它;那些伏在众人头顶敲骨吸髓的,就去践踏它、粉碎它。
  柏永年想通后,只觉得神清目明。
  他不用为自己所谓的“好运”沾沾自喜,不用为自己仅仅拥有了“向导”的身份后就获得了更多的社会资源而惴惴不安,不应为自己怀有特殊的精神天赋而整天忧虑自己的人生安全。
  用生命点燃火炬,驱散黑暗,凭着光前进,这才是一个来自地球的男大学生,一个在和平社会中滋养出的理想主义者,柏永年会做的事情。
  还以为自己会更早想通这些呢,柏永年与异世界的月亮隔着廉价布料相望,到头来,确实在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夜晚理清。
  柏永年无奈轻笑,短促的气声消散在静谧的夜晚,他端起桌上的水杯,一饮而尽。
  然后不出意外,熟睡后又被憋醒了,苦哈哈的去了趟卫生间,好不容易再次睡下。
  第二天训练室的内的纳赛尔啧啧称奇。
  “搭档,黑眼圈在你心中难道是一种时尚?”他摸摸下巴,“但你还真别说,别人有黑眼圈我只觉得显得人没精气神,但是在你身上……我也说不上来,好像也挺好看的。”
  如果纳赛尔多上星网冲浪的话,就会知道该用“病美人”这词去形容了。
  可怜的角雕向导吃了网速慢的亏,而柏永年对来自对练对手的夸赞不以为意,他才不管这啊那的,他要通过对练明确的感知自己这几天的进步。
  因此当纳赛尔还在咂摸那股氛围究竟是什么的时候,对面的蜘蛛向导已经一个箭步逼直眼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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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写到一半,电脑被借走了,紧急把word发到手机上码完剩下的一般,突然发现手机码字也挺顺畅的,比电脑码字卡文次数少点。
  虽然不知道大家看着一章是什么感受,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码这一章后半截的时候,我居然切实的感受到了写文的快乐,甚至一瞬间打通了什么点一样,明白了之后小柏和宿少校的相处间的一点小细节,不知道我能否写出来。
  如果能一觉醒来我的写文提升1000倍就好了,我就是这样,天天做这些春秋大梦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