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许重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去和族中那些长老们说。”
  临走时许庸平顿了顿,还是道:“烟-草伤身,祖父……”
  许重俭咳嗽两声,不耐:“出去。”
  ……
  许庸平安然无恙从门口出来,蜀云生生按捺下破门而入的冲动,不敢相信地说:“国公爷没动手?”
  搬家的下一步就是分家了,二者都是大不孝的事。
  许庸平掸去衣袖上烟与腐旧交织的霉味,淡淡笑道:“他老了,不如从前。”
  “三日后搬吧。”
  风声灌入耳边,许庸平停下脚步。他能感受到力量从体内的流失,那是一种怎么都不算好的体验,疼痛和麻痹感都是其次,死亡的警钟让他想起一些迫切的事。帝王之术驭下之道,仁义礼智孝义惕,五经四书兵法……他还有什么没有教给魏逢,那个孩子。
  许庸平静了静,道:“明日我带魏逢出门。”
  -
  姜汤凉了又热,热了又凉。魏逢守了半宿终于忍不住趴在桌上睡着了,熟悉的气息靠近时他挣扎着要睁眼,颤动的眼皮被用手盖住,挡住刺眼晨光。
  “陛下再睡会儿,马上到,嗯?”
  魏逢把脸贴在来人胸口,摸到对方冰凉的头发安下心,胡乱点了下头,沉沉睡去。
  再有意识时完全到了陌生的地方。
  “老师这是哪儿?”
  魏逢半梦半醒迷迷瞪瞪,下意识喊人。
  “皇城街坊。”
  从马车上下来魏逢完全是没睁开眼,周边乍一换了环境才意识到自己到了东市,四处人头攒动。
  “老师带朕来这儿干什么?”
  魏逢有些好奇地到处看。
  他出宫必有仪仗队跟着,侍卫也要随行,这次不太一样,没有清路所以人挤人,有一个跑来跑去的小丫头还踩了他一脚。魏逢一低头跟着自己脚上两个黑脚印子大眼瞪小眼。
  “娘……咯咯咯咯……快来追我啊娘!”
  “别跑太快,跑太快娘追不上你!”
  “……”
  四五岁的小丫头,扎了一对花苞头,手里举着一个手工风车从跟前活泼地跑过去。太小了,魏逢决定不跟她计较,继续张望。
  酒肆的伙计掀开酒坛用勺子给人舀酒,自卖自夸:“客官我们这儿酒啊,保管你十里二街找不到味儿更烈的!”
  “那我倒要尝尝。”
  “好嘞!来,客官您的酒,这是找您的铜子儿,喝得好下次再来啊!”
  “掌柜我的面呢!怎么还不来!”
  “来了来了!”
  “一碗面加两个素包子,这会儿忙不过来,您把银钱留在桌上,一会儿老板娘看见了来收!谢谢您嘞!”
  “……”
  辰时,临街商铺林立,繁华喧嚣。水井马厩书铺酒肆茶楼市集驿站小吃摊,沸反盈天。
  四面八方声音传入耳中。
  魏逢紧紧抓住许庸平袖子,耳朵里有一万只鹦鹉在叫。边上裁缝店上次来过还没这么多人,这次更多了,门槛都要被踏破。
  “哎呀我可跟你说我们家的那小子找到媳妇了,就是隔壁王大娘的小女儿。王大娘脾气好人也能干,她女儿我也见过,生得可是水灵!”
  “那可要恭喜你了,成亲的日子定了没,到时一定叫我啊!”
  “当然要叫你了,还想请你去接亲呢?你家那个女娃娃有没有找到夫家,没有我给你介绍啊。”
  “那太好了,你是她干娘,一定要多多上心……”
  两个妇人你一言我一语,忽一人又道:“上个月段嫂子家里生了你知道吗?我还想着买两条鲫鱼给她,这不还没去路上就碰见你了。”
  另一人提起竹篮展示,惊道:“哎呀这不正巧了……正好我也要去,这是我给她提的鸡蛋,我家的鸡下的蛋又大又好,这几日都攒着呢!”
  魏逢踮起脚尖往她们离开的方向看,突然拽了拽许庸平衣角:“老师,朕也想去看,朕还没有见过刚出生的婴儿呢。”
  许庸平:“臣跟陛下一起。”
  段嫂子家离得不远,走了没两步路某扇窗子里传来婴儿啼哭声,哭叫声那么用力,紧接着是拨浪鼓摇晃的声音,很快,那婴儿破涕为笑。
  段嫂子抱着婴儿坐在门口晒太阳,轻轻地晃。她手里有个白白胖胖的婴儿,裹着单衣,脸蛋红通通,一双手小得不得了,食指原本含在嘴里,后来奋力地去抓半空中红白相间的拨浪鼓,抓着抓着“咯咯”笑起来。
  魏逢站在那儿没走动路,目不转睛地盯着看了半天,看得那段嫂子笑起来:“要不要抱一抱?”
  魏逢吓了一跳,连忙摆手,道别的话都没说拉着许庸平就跑了。
  “新娘子来啰,各位让一让,让一让,新娘子来啰!”
  “爹爹爹!抱粟粟抱粟粟,粟粟要看新娘子!”
  “粟粟乖,爹这就抱粟粟……”
  隔街锣鼓喧天,是一对新人成亲,大红轿子坐新娘,新娘团扇掩面。新郎官坐高头大马上,笑容满面拱手敬四周:“谢谢,谢谢各位! ”
  摆成长龙的嫁妆跟在花轿后头,所有人脸上都一副喜气洋洋的样子。太新奇了,送亲的队伍离开,魏逢迫不及待要分享感受,触及许庸平视线忽然问了另一件事。
  他莫名问:“老师,成亲是都要穿红的吗?”
  人群嘈杂兴奋,但不知道为什么,许庸平听清了这句话,顿了顿,还是回答:“是。”
  魏逢还想问什么,许庸平冲他“嘘”了声。
  “咳咳咳……咳咳!”
  断断续续的咳嗽从东边传来。
  一名瘦弱的青年送大夫出门,面容惶惶:“大夫,我哥他还有救吗?”
  “怕是不行了。”
  挎着药箱的大夫摇摇头,叹气道:“咳得太厉害,咳出血来了……尽早准备后事吧。”
  那青年脸色煞时惨白,“咚”一声跪下哀求道:“大夫……你救救我哥吧,救救他……”
  “你这是做什么!”
  大夫一把将他拉起来,又看了一眼屋里,流露出不忍:“我给他开两副药……试试吧。”
  “谢谢大夫,谢谢大夫,我给您磕头,给您磕头!”
  “咳咳咳!咳!”
  窗为了透气敞开,床榻上青年瘦得面颊深深凹陷,弯腰揪住胸口用力咳嗽,咳嗽声撕扯心肺。
  他吐出一口混着血的痰。
  魏逢眼睛立刻湿了。
  许庸平牵着他继续往前走,路边有卖糖人的,金色的糖浆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好几个小孩围成一圈蹦蹦跳跳丢手绢,声音欢快:“丢手绢,丢手绢——”
  “他被抓住啦!”
  “轮到他,轮到他!”
  “……”
  小孩玩耍的附近是一座高大宅院,宅院迎来送往,穿着打扮富贵的中年男人在门口:“犬子苦读多年才考中……还劳你们前来恭喜……惭愧惭愧。”
  “蔡兄万万不可这么说,令郎才三十岁就考中了进士,真是英雄出少年,蔡大人教子有方啊!”
  “哪里哪里。”
  中年人脸上带着笑,虽是自贬说话却骄傲:“今年的状元也不过二十多岁……但我蔡某人知足,出了个进士那就是祖坟冒青烟!”
  “那当然,我家中那个儿子……哎,不说了,成日只知道斗鸡摸狗,还是你老蔡有本事!”
  “令郎我见过,聪慧非常,只是不愿用心,等他再学个三年,一定让邱兄另眼相看!”
  “希望如此啊。”
  中年人做出“请进”的姿势,愉悦道:“不说了不说了,都在门口岂不是我蔡举招待不周?各位请。请——”
  等人进去了他低声问心腹:“国公府可去了?”
  “二公子亲自去了,只是那位大人近日家中有客,没见上面。”
  蔡举叹了口气:“罢了,我原也没想请得动,只是当初旭儿受他点拨,竟果真像变了个人,日日用功读书,读得废寝忘食……总要亲自上门感谢。改日我递上拜帖,再亲自前去道谢。”
  “蔡大人。”
  “你们二位……”
  蔡举上上下下看进来的二人,道:“蔡某好像未见过二位。”
  “蔡公子高中,这是喜事。”
  来人温和笑笑:“不知蔡大人可否让我二人进去沾沾喜气。”
  他身边跟着一个不大的少年,颈项上金镶玉的长命锁华丽。少年歪头冲他一笑,也跟着礼貌道:“蔡大人好。”
  蔡举不知为何竟不敢抬头直视。
  他谨慎道:“当然,二位请,不知二位如何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