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秦苑夕盯着菜盘,轻飘飘地说:“这种双头蛊由少女心头血所养,名叫珠胎,当她遇到所爱之人便将蛊毒种给对方,一旦中蛊,男子需在三月之内使她有孕才能活命。如若不然,会毒入心脉而死。”
  “这蛊原本打算给本宫用的,想必阁老有一个亲生孩子,尤其是女儿,会将她视作掌上明珠。”
  她话语太荒谬,看上去疯得厉害。许庸平一时没说话。
  “现在本宫后悔了。”
  秦苑夕抬起头,幽幽地说:“本宫是家中最小的女儿,从小就备受宠爱,要什么有什么,从来没有得不到的东西,得不到的本宫都毁了。许庸平,自本宫见你第一面至今十一年,本宫为你拒绝肃王,为你嫁入皇宫,为你在深宫苦熬。本宫从十六岁进宫,整整十一年,本宫像个傻子一样围着你转。”
  “本宫的外祖撞柱而死,母亲上吊自杀,二姐悲痛过度流产未出世的侄儿也没了……本宫改主意了,本宫要让你为他们陪葬。”
  “蛊是虫,虫比毒好进入体内多了。”
  秦苑夕:“你猜猜看,本宫还把珠胎下在谁的身上。”
  许庸平八风不动稳坐,那一瞬间蜀云脑海中出现一个名字,这世上任何人都有可能替许庸平解蛊除了那个人名,因为许庸平根本不会同意。他一把抽出剑,骇然:“说出解蛊的办法!”
  秦苑夕大笑出声:“我不是已经说了吗阁老,你想活命只有一个办法——如果我没记错魏逢如今十七岁,真是正好的年纪啊,我在他这个年纪,早就上了先帝的床。”
  秦苑夕毫不理会脖颈上的利刃,她直勾勾看着许庸平的脸,试图从上面看出自己想要的反应,很可惜,没有,许庸平喝了面前那口茶,看她的眼神始终平静温和,一如多年前他从马上下来在哄笑声中将她送往医馆。
  “我知你恨我,不必如此。”
  许庸平最后道:“生老病死,人之常情。”
  他起身离开,影子在宫殿幽青地砖上拖出长长一道。
  “你的时间不多了。”秦苑夕站起来,在他身后冷冷道,“本宫要亲眼看着你死,怎么选都是万劫不复,怎么选都是千古骂名!”
  走出殿门时落日已然彻底沉没西边,暮色四合,皇宫每一条宫道都深幽。
  蜀云:“佘家满门和阁老并无关系,太后将此事怪罪到阁老头上根本就是欲加之罪!”
  “人不知道恨谁,总要找个出口。”
  许庸平道:“事情既然发生再往回看毫无意义。”
  蜀云死死盯着他左手腕,从喉咙挤出一个干涩的音:“阁老……”
  许庸平将左手腕袖子卷起来,从他坐下那一刻那里就针扎地痛了一秒——天气回暖渐热,他以为是蚊虫作祟。
  “此事……”
  蜀云难掩慌乱地打断道:“黄公公肯定会有办法,属下马上让人带他过来。”
  没多久,黄储秀出现在偏殿,他一路气喘吁吁赶来,看到许庸平左手腕时一惊。
  那是一截细细的青黑色血线,从腕部往上,约莫一指长,还在缓慢朝上攀升。
  几乎是看到那条血线的同时他表情就放松下来,略显古怪和暧昧地说:“情蛊是所有蛊毒之最,除男女合欢之外没有第二种办法。”
  在场另外二人都没说话。
  “不是要命的蛊。”黄储秀提建议道,“每一个月毒入心脉程度会越深,越早越好。”
  蜀云沙哑问:“没有别的办法?”
  “没有。”黄储秀不理解,“还要什么别的办法。”
  许庸平静默片刻,问:“还有多少时间。”
  黄储秀终于察觉到不对:“三……三个月。”
  许庸平:“足够了。”
  黄储秀心里一咯噔,蓦然去看他。
  天气晴朗,夜里什么动静都听得一清二楚,月亮大而圆。
  许庸平想起什么,叮嘱道:“靠近陛下寝殿那一侧的野草和植物要清理。夏夜蚊虫多,再过一个月艾草也要开始熏,睡前一个时辰紧闭门窗。”
  他事无巨细地交代:“床帐也一并换了,用更透气的。”
  蜀云失态地打断他:“阁老!此事陛下理应——”
  许庸平做了“制止”的手势,话虽轻却重重落地:“今日之事你们不得泄露半句,尤其是向陛下。”
  蜀云焦灼:“阁老!”
  许庸平语气很淡:“做不到?”
  蜀云最终闭上嘴,颓然道:“属下明白了。”
  许庸平看向黄储秀,后者六神无主,他轻叹一口气:“算我拜托二位。”
  黄储秀唇乍然一抖。
  这时外面传来喧哗声,许庸平朝外看了一眼,一队侍卫正好从他面前跑过去。过了没几息又“哐哐哐”跑回来。许庸平沉默,一盏茶过去,那队侍卫又“啊啊啊”尖叫着跑过去,最后那个跑得慢不说还在不远处摔了一跤,摔完发挥高超武艺一个跟头滚起来屁滚尿流往同伴方向追赶。
  “啊啊啊啊——”
  “那边,在那边!”
  “不在那边!在这边!我看到了!快去禀告指挥使!”
  “不对你看到的是树影我看到的才是真的!跟我去这边!”
  “你、你、你跟着老杨走,剩下的跟我走!”
  “……”
  夜深人静,热闹非凡。许庸平站在一棵树底下,看这群武艺高强飞檐走壁的禁军在宫里猴子窜,窜完东边窜西边,沉默良久问:“你们在干什么。”
  汤敬不愿相信地闭眼:“阁老,他们说宫里闹鬼。”
  很大段的沉默。
  汤敬也知道自己像个傻子,徒劳解释道:“宫里闹鬼的事有一段日子了,因鬼神荒谬一直没有惊动陛下和阁老,只是此人装神弄鬼的本领太强,最离奇的是完全找不到人……下官已经抓了数日,若不是鬼实在是无法解释……是下官无能,还望阁老恕罪。”
  半晌,许庸平叹出一口气。
  他跟汤敬一块儿站在那棵树底下,眼前三四队禁卫军来来回回跑,时不时有尖叫和“救命有鬼”声,两人表情都十分空白。
  “罢了,你让他们回去吧。”许庸平道,“抓不到就不用抓了。”
  汤敬卷起袖子,斗志毫无缘由地被激起,摩拳擦掌:“阁老,今夜这女鬼下官非抓到不可!”
  许庸平欲言又止。
  “你去抓吧。”他摆摆手。
  汤敬昂着头斗志昂扬地走了。
  蜀云同情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
  “你也去抓吧。”许庸平转而对他说。
  “……”
  “今晚能抓到。”
  蜀云明白他的意思了,一时都忘了刚刚发生的事,面颊抽搐:“今晚属下会找到人。”找到人顶替女鬼。
  许庸平点头。
  月光如流水澄澈,远处琉璃瓦反射出幽幽的冷光。
  等人都走了许庸平还是站在那棵长了不少叶子的大树下,那树三月抽芽四月疯长,绿叶已经生长得颇具规模,风一吹叶片簌簌地抖。
  “人都走了,陛下下来吧。”
  许庸平仰头看向树的枝丫。
  树上垂下来一双赤脚,还有翩跹的裙摆。听见他说话那裙摆难为情地后缩,仿佛是想把自己藏起来,随后一道闷闷的少年音响起:“朕以为老师今晚不进宫了。”
  树是槐树,开一簇簇的白花,香气淡雅带甜味。他在树上一动抖落不少花香,随着春天气息一同扑进鼻间。许庸平顿了顿,才迟了半个数没回他又委屈地控诉:“朕跟老师已经三天零八个时辰没有见面了!”
  许庸平平生耐心都用在他身上,哄道:“陛下先下来?”
  “不下来。”
  从叶和花的缝隙见能看见底下的人,魏逢坐在树干上,边上有虫子因为他抢占了地盘一直不满地叫,他心跳和虫鸣一样吵。裙摆一直往下落,他伸手捞了下,绿叶白花间隐现一截手臂。
  许庸平:“臣怎么做陛下才肯下来?”
  魏逢小声说:“不是朕不想下来。”
  他在树干上转了转身体,有一点轻,忐忑又茫然地说:“朕今晚穿的是裙子,老师会觉得朕很奇怪吗?要不然老师先回去,朕一会儿再回去。”
  “臣不觉得奇怪,陛下想穿什么穿什么,什么好看穿什么。在臣心里,陛下怎么样都好。”
  魏逢睫毛颤动了一下。
  “夜里黑,陛下没穿鞋,脚又受了伤,臣不放心陛下一个人回去。”
  过了会儿许庸平温柔地说:“臣可以闭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