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魏逢视线从方绮烟身上收回:“半个时辰前我见过她。”
  叶麟陈述事实:“你是最后一个见她的人。”
  崔有才立刻要上前,被黄公公拦住,“你以为此等小事陛下处理不了?”
  崔有才一怔,终究是后退。
  “我若想杀她,又何必大费周章在肃王眼皮子底下救她?”魏逢慢慢地笑了,“大人怀疑我?”
  叶麟一招手:“把她的儿子带上来。”
  很快,一名三岁幼童被抱上来,脖子上挂了一把沉重的长命锁。
  “方絮,你可看见谁杀了你娘?”
  小孩抿紧唇,在人群中搜寻一圈,小脸绷得紧紧的,不说话。
  叶麟重复:“你可看见谁杀了你娘?”
  那小孩“哇”地一声哭出来,指着魏逢说:“是他!是他杀了我娘!”
  崔有才脸色一变。
  无数刀尖立刻对准魏逢,寒光映在他了无笑意的眼底。
  叶麟属下之一动刀,顷刻间逼近那张轻薄面具,厉声:“为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魏逢闪身躲避,锦衣卫的刀一向快,仍然没有碰到他,“大人,容我说句话。”
  叶麟拦住下属:“你说。”
  “我为什么要杀她?”
  叶麟:“方绮烟为人节俭,连带整个广仙楼月钱减半,楼中众人怨声载道。”
  魏逢喃喃低语了一句:“还有此事?”
  他突然笑了下,看向双眼通红的幼童:“我还想问一句话。”
  “我人在这儿,大人什么时候抓都不迟。”
  此案有疑点,叶麟点头:“问。”
  魏逢走上前,蹲下来,众目睽睽之下他问:“你知道‘杀’是什么意思?”
  小孩揉了揉眼睛,天真懵懂:“啊?”
  刹那寂静。
  崔有才一顿,他看向不远处许庸平,对方靠在廊柱上,似乎笑了笑。
  魏逢面无表情站直身体:“叶麟,你猜猜这句话谁教他说的?”
  “另外有一件事。”
  魏逢往前走了两步,站在叶麟身前,叶麟和他对视,下一秒,他闪电般出手,抽走了叶麟腰侧匕首。
  “铮——”
  那把匕首没入叶麟身后廊柱寸余。
  “大胆!”
  “大胆狂徒——”
  魏逢直勾勾盯着叶麟:“大人,明白了吗。”
  叶麟往后看了一眼,静默片刻:“让他走。”
  这是功绩一件,何况叶麟距离千户之位就差那么一点,也许就是这一桩命案,轻易放过岂不可惜。跟着他一起来的下属心有不甘,附耳道:“大人,此人是疑犯,满口胡言,不如将他抓起来,何愁他不认罪。万万不可……”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啊大人。”
  叶麟:“别让我说第二遍,让他走。”
  人走了。
  “大人,这案子如何结案呢?”
  叶麟吐出口气:“自杀。”
  “和方绮烟身高差不多,能让她左胸刀刃水平进入的整个广仙楼只有三个人,那三人没有作案时间。”
  “是她自己。”
  “叶大人不算无可救药。”
  一道太监声音响起,叶麟蓦然回头。
  “等闲变却人心,只望叶大人记得今日。”
  “圣上口谕。”
  那是……
  叶麟立刻跪下磕头,嗓子干涩:“臣锦衣卫百户叶麟,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黄储秀满意:“接旨吧,千户大人。”
  叶麟:“臣领旨……谢陛下隆恩。”
  他嘴唇有些惊惧后的发白,接旨谢恩后低声问黄储秀:“公公,若我……”若他因一念之差贪功求利将人抓回去……
  “错一,则杀。”
  黄储秀拍了拍他紧绷的肩膀,哼笑一声:“好好干,咱家言尽于此。”
  叶麟闭了闭眼:“下官,自当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
  走出广仙楼没几米,魏逢揉了揉困倦的眼睛。
  许庸平:“她想指证的人是臣。”
  “臣的披风在陛下身上。”
  “看来秦炳元视老师为眼中钉不是一日两日了。”
  魏逢皱着脸:“秦炳元生性多疑又滴水不漏,跟在他身边最久知道最多的就是这名外室,这次之后再想抓到他犯错就难了。”
  “不急于一时。”
  许庸平一直没说话,魏逢扭头纳闷地看了他一眼,顺着他视线望向夜色深处。
  有一妙龄女子从广仙楼后门出来,提起裙摆上马车,车夫拉着缰绳喝了声,很快马蹄“哒哒”远去。
  “老师,她好看吗?”
  许庸平收回视线:“臣觉得她的裙子样式很特别。”
  魏逢不愉地盯着他,冷不丁说:“朕有一条更好看的。”
  “…………”
  许庸平沉默足有十个数,才慢慢把头转向他的方向,开口:“陛下说什么?”
  魏逢耐心地重复一遍:“朕说,比她好看的裙子,朕有。”
  他说:“老师想看朕可以穿给老师看。”
  第12章 “臣逾矩。”
  许庸平脑子里转过千百个念头,他想自己该说什么,做一个什么样的引导,怎么以温和又不失严厉的方式告诫劝慰。然而下一秒,魏逢背着手,声音相当轻快地说:“老师看了朕就不能看其他人了。”
  他很没有安全感,许庸平心里轻叹了一口气:“臣以后不看其他人,陛下不用穿给臣看。”
  魏逢歪头:“不用吗?”
  他还小的时候,是常常穿女装的。戴月夫人希望他是一个女孩,能帮助她重获帝王宠爱。他对男女装扮并没有什么所谓,什么好看穿什么。
  许庸平那一刹那紧急把所有能提供养儿帮助的官员名字都想起来了,最后他面色复杂地问:“陛下清楚自己是男孩吗?”
  “啊?不然朕是什么?”
  魏逢下意识低头摸了摸自己,脑袋上顶了个问号看许庸平,十分之不解:“朕是男孩啊,朕肯定是男孩,朕确定以及肯定自己是男孩,老师不知道朕是男孩吗,为什么这么问。”
  他犹豫了一下,脸不知道为什么有点红,闭眼豁出去一般:“老师不信可以摸一摸。”
  “…………”
  “臣知道陛下是男孩,臣不用摸。”
  肉眼可见他们双双松了口气,许庸平问:“陛下……爱好女装?”
  魏逢轻松否认:“没有,穿什么都一样,天天穿一样的不新鲜,朕喜欢漂亮衣服。”
  许庸平:“还有谁见过陛下女装?”
  魏逢骄傲且自豪:“花鸟走兽月亮,朕夜里出去晃荡,从来没被发现过。”
  许庸平足足沉默了十个数,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斟酌了很半天:“臣知道了,陛下,此事……”
  他委婉道,“不宜让人知道。”
  魏逢失望地“啊”了声,又打起兴致:“朕知道影响不好,但朕很小心,没有被发现过。”
  “朕在宫里有时候觉得无聊,出去装鬼随机挑选一队侍卫,追在他们身后跑。他们一个有朕两个宽大,被吓得疯狂尖叫四处逃窜……朕这次出宫就是因为老师不在宫中陪朕,朕批完折子觉得无聊,才跑出来的。”
  许庸平微微闭了闭眼,他是很巧舌如簧的,也确实在金銮殿上将三朝老臣气得告老回乡,然而此刻,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是臣的错。”
  魏逢一顿,听见他沙哑地说:“臣以后不会让陛下觉得孤单。”
  “那说好了。”
  魏逢狡黠地笑起来:“老师要常常去宫里陪朕过夜,这样朕不觉得无聊,就不会大半夜跑出去吓人了。”
  许庸平:“臣记住了。”
  魏逢想了想,又想起什么似地保证:“那朕以后要是想穿,就只穿给老师一个人看。”
  许庸平再一次哑口无言,半晌无奈道:“……好。”
  魏逢得寸进尺:“今日宫门落锁,朕肯定是回不去了的。朕好不容易出宫,想在宫外待两日,就两日,好不好?”
  许庸平虽然不赞同也没有反对,最后还是说:“随陛下心意。”
  魏逢:“那朕今日要去老师家里睡。”
  他很会拿捏人,知道许庸平刚刚才对他愧疚,肯定不会拒绝。果然,许庸平道:“臣安排黄公公……”
  魏逢打断:“老师,朕今天不想当皇帝,不想让任何人跟着,就想和老师一起说说话。”
  “老师不同意朕就抱着被子去老师家门口打滚!”
  许庸平:“……臣没说不答应。”
  -
  刚入夜。
  “国公府”的牌匾高高悬挂,砖瓦颜色是墨汁一般浓黑,一片接一片堆叠。梁坊比列沉重。主体建筑坐正中,东西南北高度低于中央。世家大族多门楣显赫,等级差距在脚下铺开的每一块砖石中。太宗皇帝在位时世家已经没落,这块牌匾昭示着曾经的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