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述律华重复着方才的话:“我想收晚晚作义子。”
  “不行!”楚常欢豁然起身,对她拱了拱手,“殿下之恩德,草民与犬子铭感五内,但殿下尚未出阁,怎可为人母亲?即便是义子,于殿下名声亦是不利,还请殿下三思。”
  述律华道:“我们草原儿女随心随性,从不被世俗所困。你若是不愿意,我自然不会强求。”
  “殿下,草民并无此意。”楚常欢道,“犬子能得殿下垂爱,是他的福缘,可殿下你……”
  述律华笑道:“那好,就依你所言,等我成婚之后,再收他作义子。”
  楚常欢顿时松懈下来,再度拱手:“谢过殿下。”
  午时,楚常欢依依不舍地离开此地,前往荷花楼点了一支戏。
  今日的戏文甚是乏味,听了没多会儿便眼饧骨软,他索性趴在案上睡了过去。
  直至这支戏唱毕,方悠悠转醒,他撑起手臂坐直身子,饮一杯温茶醒神。
  倏然,余光瞥见人群中有一道熟悉的身影,楚常欢极目而望,那人正埋首剥着松子,仿佛并未察觉到他。
  一袭白衣,清逸俊朗,正是李幼之。
  他怎会在此?
  莫非……梁誉也来了?
  楚常欢蓦地一怔,不禁左右顾盼,却没有瞧见梁誉的身影。
  再回首时,堪堪迎上了李幼之的目光。
  李幼之对他微微一笑,视线在他腹部凝了片刻,而后兀自饮茶。
  楚常欢心绪杂乱,忙起身行出荷花楼。
  梁誉曾说,岁末孩子出生时,他会赶来临潢府照料楚常欢,目下李幼之突然出现,或许正是为此事而来。
  可人算不如天算,孩子早在梁誉离开北狄那日就出生了。
  荷花楼内旋嚷嘈杂,楚常欢心不在焉地迈下楼梯,刚踱至大堂,便被人撞了个趔趄,他赶忙稳住身形,定睛一瞧,撞他的人正是李幼之。
  李幼之弯腰拾起一枚香囊,毕恭毕敬地递与他:“在下鲁莽,冲撞了郎君,这厢先给郎君赔罪了——不知此物可是郎君遗落的?”
  楚常欢看了香囊一眼,迟疑几息后将其接过,平静地道:“多谢。”旋即错身,向他拱手请辞。
  待坐上马车,楚常欢立刻撕开香囊绣线,从香料里扒出一张卷折的纸笺,展开了细看,其上字迹,正是梁誉所书——
  吾妻安好。
  腊月将近,余产子在即,吾本应亲临上京,以尽夫责。然夏人举兵,河西不宁,吾今固守兰州,实难脱身,遂遣李幼之入皇都,照拂一二。
  笔墨简明,难掩关切。
  他之所以派李幼之前来临潢府,乃因顾明鹤没见过李幼之其人,即便楚常欢暗中与他接触了,亦不会引发猜疑。
  另则,李幼之足智多谋,定有法子带他们父子回到大邺。
  楚常欢将纸笺撕碎了悄悄扔出车外,心中愈渐烦闷。
  翌日,他照例往帽儿巷跑了一遭,至午时方前往荷花楼。
  刚迈进大堂,小二立马迎来,喜笑颜开地道:“郎君,小人已将雅室收拾妥帖,您这边请——”
  “雅室?”楚常欢蹙眉,“我不曾订过雅室。”
  小二笑意不减,恭声道:“您昨日离去时就付过定金,怎就忘了呢?”
  楚常欢暗自思索,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于是跟着小二行至雅室。
  甫一入内,就见李幼之端坐案前,正含笑凝视着他。
  楚常欢合上房门,在方桌的另一侧坐定,淡然问道:“李大人何时来的临潢府?”
  李幼之道:“已有两三日了。”
  “不知李大人找我有何要事。”
  “想必王妃已看过王爷的信,知晓下官此行的目的。下官今日贸然请王妃纡尊相见,便是想知道王妃腹中的孩子何去何从了。”
  “早在一个月前就生了,不过孩子已经被我丢弃,李大人不必费心留在临潢府了。”楚常欢道,“河西战事告急,李大人有治兵之才,应赴疆场为主帅出谋划策,而不是拘泥于细微琐事。”
  李幼之笑道:“下官的命是王爷救的,王爷让下官阵前出谋,下官便斗胆献计;让下官赴北狄照应王妃,下官也只能唯命是从。”
  微顿片刻,又道,“至于王妃说已将世子丢弃,下官自是不信。”
  楚常欢淡漠地道:“李大人信也好,不信也罢。如今我与顾明鹤已重证夫妻名分,与王爷再无瓜葛,烦请李大人回去后告诉梁王殿下,我和他,早已互不相欠。”
  李幼之道:“此乃王爷和王妃的家事,下官不便介入。”
  楚常欢别过脸,生气地道:“这里没有什么梁王妃,你不必一口一个下官的来膈应我!”
  “楚少君吃杯热茶,消消气。”李幼之当即改口,并为他斟了一杯清茶,复又道,“兰州一役蓄谋已久,今次因有北狄援兵相助,邺军方能与夏人一战,不至溃败。
  “然而朝廷党派纷争不断,太后与陛下的关系也日渐疏远,杜怀仁一党誓要肃清外戚,王爷便成了众矢之的,倘若兰州失守,王爷的处境则益发堪忧。
  “下官此番奉命入临潢府,并非与楚少君为难,而是确保楚少君能顺利产子。不过如今看来,楚少君与世子应当过得很好。”
  楚常欢眼眶湿润,心口莫名胀痛。
  他转过身,忍了泪,对李幼之道:“李大人若无其他事,楚某便告辞了。”
  李幼之欲再开口,楚常欢已然起身,头也不回地行出雅室。
  *
  “砰砰砰——”
  书房门被人叩响,顾明鹤正批阅文书,闻声道:“进。”
  成永走将进来,至书桌前站定,拱手道:“大人。”
  顾明鹤沾墨,在文书扉页划下一个“封”字:“查得如何了?”
  成永道:“夫人最近每日都要前往帽儿巷的一所旧宅。”
  “帽儿巷?”顾明鹤顿笔,抬头看向他,“是何人的居所?”
  成永道:“一个名唤‘麻姑’的老妪,曾在宫里当过差。”
  宫里?
  宫里唯一与楚常欢熟识的人就只有五公主述律华了。
  见他言辞闪烁,顾明鹤道:“有话便说。”
  成永道:“属下昨夜潜进麻姑的小院,发现四周有暗卫潜伏,应是五公主为之。属下正待离去,忽闻屋内有婴啼漾开,或许……或许正是属下弄丢的那个孩子。”
  顾明鹤心口猛地一沉,连笔尖的墨汁溅在文书上也不曾察觉。
  ——如此说来,楚常欢早已知晓府上的孩子并非他亲生,却还要装出一副疼爱幼子的模样,虚与委蛇。
  那个对自己言听计从、百般依赖的妻子,竟也有这样的心思。
  成永暗中观摩,小心翼翼地道:“夫人产子那晚,公主在府上待了许久,属下丢弃孩子时未能思虑周全,是属下之过,属下甘愿领罚。”
  “此事不怪你。”顾明鹤道,“要怪,也只能怪我一时仁慈,不该留那孽种的性命。”
  成永问道:“不知大人欲做何打算?”
  顾明鹤放下笔毫,一言不发地凝视着文书上的墨渍——
  既然欢欢已经知晓是他调换并抛弃了孩子,若在此时动手,只会让欢欢恨他。
  但是无妨,他二人早已缔结了同心之约,只要自己再饲以心头血调-教,楚常欢仍会像此前那样对他忠贞不渝。
  甚至忘掉那个孽种的存在。
  良久,顾明鹤淡淡地开口:“杀。”
  第49章
  寒夜沉寂, 朔风凛凛。
  许是屋内地龙烧得太旺,楚常欢隐隐出了一身薄汗,不由蹬开被子, 露出一双纤瘦白净的脚。
  迷迷糊糊间, 一只粗粝的手撩开衣角,紧贴他的腹部,继而注入几分内力,晕开了肚中巫药的积寒。
  楚常欢舒服地哼哼了两声,遂抓住那只手徐徐往上挪去,令他兜住自己的飽滿。
  顾明鹤随意捏了两下,楚常欢登时骨软成泥,嘴里唤道:“夫君……”
  察觉到指缝里淌了些热渍, 顾明鹤顷身凑近,吮吻他的耳珠, 低语道:“夷离毕院的旧案已悉数肃清,我近来得闲, 可以安心陪你了。”
  楚常欢被他惹了情,喘吁吁转过身,搂住他急切地回吻。
  过了好几息才反应过来,骤然清醒:“你……你说什么……”
  顾明鹤压住他, 撬开他的齿关, 令彼此唇舌相依。
  “通州的温泉最能将养身子, 你产后虚弱,去泡一泡, 可疏通周身脉络。”顾明鹤轻舔他的唇,柔声道,“我已向上官告了假, 明日便可出发。今岁除夕,我们就留在那边罢。”
  楚常欢呆愣地看向他:“在通州过年?”
  顾明鹤拉开那件已然洇润的中单,低头吃着甜乳,应道:“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