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听说是小侯爷吩咐工匠铸造的,我今儿可真是开了眼。”
  “小侯爷弄这么一只笼子作甚?”
  “谁知道呢?”
  楚常欢浑浑噩噩,并未听见院里的议论声,脑子里盘旋着梁誉那番绝情的话语,心口莫名绞痛。
  他赤脚下了床,踱至衣桁旁。
  这里挂了一把佩剑,是顾明鹤傍身的武器。
  他握住剑柄,轻轻拔了出来。
  剑光入目,映出一张心如死灰的脸。
  惯来惧痛怕疼的楚常欢,竟毫不犹豫地刎颈了。
  剑刃割破皮肉时,疼痛如裂纹般碎开,迅速覆上心头。
  他倒在血泊中,脑海里走马灯似的闪过一张令他朝思暮想的脸。
  如果……
  如果那年他没去贡院,或许就不会遇见杏花树下的梁誉,更不会魂牵梦萦,惹来相思犯苦疾。
  也罢,权当是孽缘。
  散了,忘了。
  但这一剑并没有要他的命,是以两日后醒来,竟被顾明鹤囚在了黄金笼里,双手亦被金链束缚,再无寻死的可能。
  顾明鹤每日都要来此处陪他,或喂他吃饭、或给他换药、或为他擦洗身子。
  就连排泄,也是顾明鹤在照顾。
  楚常欢觉得他就是个疯子,心里畏惧不已,哭闹之后,便颤声哀求:“明鹤,你放我走罢,我求求你了。”
  顾明鹤揭开他颈侧的纱布,见伤口还未结痂,便道:“现下天气炎热,需勤换药,否则伤口会溃烂。”
  楚常欢心知与他说不通,索性闭了嘴。
  如此又过去了两三日,这天晌午,楚常欢正躺在羊毡上熟睡,忽闻房门被人打开,他下意识睁了眼。
  “啊!!!”
  不等他起身,一道惊呼自门口传来,楚常欢讷讷地抬头,便见一名小厮目瞪口呆地盯着他,好半晌才出声:“少、少君?!你怎么……”
  楚常欢蹙眉,问他:“你不知道我被关在这里了?”
  小厮道:“小侯爷说你病了,日日在房里养身子,连老侯爷也信了他的话。”
  楚常欢只觉后背发凉,原来整个嘉义侯的人都不知道他被顾明鹤囚禁了。
  他立刻说道:“你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好不好?”
  小厮一怔,连连摇头:“小人、小人不敢!况且,这笼子只有小侯爷才有钥匙,小人有心也无力。”
  楚常欢知道顾明鹤一般会把贵重之物放在何处,遂问道:“小侯爷今日去哪里了?”
  小厮道:“听说开封府接了一桩命案,小侯爷恐是为了那桩案子去了衙署。”
  楚常欢道:“你去小侯爷寝室,打开拔步床左面的第二个暗屉,钥匙应该就放在那里。”
  小厮犹豫道:“这……”
  最终,那小厮心软,还是照着他的吩咐取来了钥匙。
  楚常欢离开囚笼,头也不回地跑出嘉义侯府,直奔南薰门而去。
  可他忘了,蚍蜉撼树有多不自量力,不过短短两日,他就被顾明鹤寻到了。
  顾明鹤在他反抗之前就已封住了他的穴位,把他抱进马车,眉目依旧温柔,连语调亦与从前无异:“欢欢,你怎么这么不听话?”
  楚常欢吓得脸色苍白,睫羽轻颤,本能地抖落一滴泪。
  顾明鹤舔掉他的眼泪,附耳道,“我说过,除非我死,否则你别想离开我。”
  回到侯府后,顾明鹤又把他关进了黄金笼里,并命人将那名私自放走少君的小厮押了过来。
  顾明鹤挑起楚常欢的下颌,迫使他抬头:“欢欢,你来辨认一下,可是此人偷了我的钥匙?”
  楚常欢已然麻木,恹恹地撩起眼皮瞧了一眼,待看清小厮的面容后,骤然一惊,忙对顾明鹤道:“此事与他无关,是我逼迫他为之,你不要为难他!”
  顾明鹤笑了笑,对侍卫道:“拖去院中,打死。”
  楚常欢心口一凉,厉声道:“住手!不许打他!明鹤,求求你不要为难他!我求求你了!”
  眼泪如雨落,可顾明鹤却不复往日那般怜惜他,反而沉了脸,喝道:“给我打!若敢留情,与他同罪!”
  楚常欢哭喊着扑了过去,偏偏被金笼所囚,无法越界:“不要!不要!顾明鹤,本朝律令白纸黑字,严禁杀害家仆,你今日若是杀了他,便是触犯王法!”
  顾明鹤笑容渐盛:“欢欢不识字,却知法。既如此,那就留他一口气,是死是活,看他自己的造化。”
  楚常欢还想再求情,却被顾明鹤捂住了嘴,“欢欢,一切皆因你而起,若不想有人为你丧命,就不要离开我了,好吗?”
  楚常欢面色苍白,浑身抖如筛糠。
  直到院里传来鞭打声与哀嚎声,他才惊慌失措地点了点头,嘴里呜呜咽咽,仍在替那小厮求情。
  顾明鹤却不为所动,直到哀嚎声熄弱,他才松了手。
  楚常欢的双唇已无血色,瞳孔涣散,眨眼便晕死过去了。
  待醒来时,已是深夜。
  顾明鹤洗了澡,中衣上留有几抹残香,修长的指节轻轻抚弄着那双漂亮的脸蛋,满眼皆是眷恋。
  楚常欢刚一睁眼,就吓得坐了起来,当即拖着厚重的金链缩向囚笼一角。
  顾明鹤问道:“饿不饿?想吃什么?”
  楚常欢惊骇不已,慌乱地摇头:“不……我不饿……”
  顾明鹤转而从笼外端来一碗酥酪,耐心地喂给他:“这里面添了些你爱吃的碎果干,尝尝看。”
  楚常欢正欲拒绝,盛有酥酪的汤匙已送至唇边,不容他推拒。
  他胆战心惊地吃了几勺,最后实在没了胃口,才怯怯地道:“明鹤,我不想吃了……”
  顾明鹤没再强迫他,放下碗勺,拍了拍身下的羊毡:“过来。”
  楚常欢摇头道:“我就……就在此处便好……”
  顾明鹤一言不发地凝视着他。
  明明是盛夏时节,楚常欢却觉浑身冰凉。
  两人相识已有十余年,顾明鹤的温润儒雅早已深入人心,却不想,他也有心狠手辣的一面。
  但楚常欢不想妥协,就这么蹲坐在金笼的一侧,不言亦不语。
  出乎意料的,顾明鹤并未为难他,径自在笼中躺下,渐渐入眠。
  楚常欢瑟缩着,彻夜未敢合眼,直至寅时顾明鹤入宫早朝,他才困倦难耐,蜷身休憩。
  迷迷糊糊间,似有人把他抱在了怀里,楚常欢心头酸涩,伸出手,搂住那人的腰,委屈道:“靖岩……”
  下一瞬,他的嘴唇被人掰开,强硬地塞进一粒药丸。
  苦涩在齿间漫开,楚常欢蓦地醒来,见自己正倚在顾明鹤怀里,脸色瞬间苍白,惊慌失措地退开了。
  不过瞬息间,腹部就传来了一阵剧痛,他又惊又怕,流泪看向顾明鹤:“你给我吃了什么?”
  顾明鹤目光沉凝,旋即解了束腰,拉开衣襟,露出肌肉紧实的胸腹。
  楚常欢眼下已顾不得腹痛,以为他要与自己行房事,遂惶恐地退至笼壁:“明鹤,你……你说过,你不会逼我的!”
  “是你在逼我。”顾明鹤双目猩红,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而后掏出一把匕首,竟刺在了自己的心口。
  “不!明鹤!你在做什么,住手!”他试图阻止,偏偏自己被锁链捆住,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流血。
  可就在这时,顾明鹤竟用杯盏盛了自己的心头血,一把捏住楚常欢的下颌,迫使他饮尽。
  腥咸的血液滚过喉间,令人作呕。
  那双苍白的唇瓣,此刻已被染至鲜红。
  楚常欢挣扎不休,眼泪成串滑落。
  直到咽下最后一滴血,顾明鹤方肯松手,用指腹揩净他嘴角的残迹,含笑道:“欢欢,你真乖。”
  “疯子!”楚常欢猛地推开他,用手指去扣挖自己的喉咙,试图将那些血给吐出来。
  却是徒劳。
  几日后,顾明鹤又一次割裂心口的皮肤,用滚热的血去喂楚常欢,楚常欢已经流干了眼泪,连挣扎都变得徒劳。
  自那之后,楚常欢噩梦不断,一闭眼便是鲜血扑脸的恐惧。
  若是见了顾明鹤,这份恐惧则会成倍增长,盈满整个胸腔。
  这天傍晚,顾明鹤手持一只精巧的瓷瓶走进笼中,并点燃了一支安神香。
  楚常欢赤脚躺在羊毡上,双目呆滞,灰败无神。
  顾明鹤将他搂在怀里,温声安抚道:“欢欢,别怕,我来陪你。”
  楚常欢一听见他的声音便不自禁地发抖,一边推搡一边道:“不要……不要……我不要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