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藏书阁里只点了一盏微弱的小灯。
  床头,慕怀钦提不起一丝力气,像一只自卑的小雀,蜷缩在被子里辗转难眠。
  想起朝堂一幕,他兀自哀叹。
  大梁已建国三百余年,但从先帝以来便开始有重文轻武的趋势,现如今朝堂上下能驰骋沙场的武将青黄不接,此次长汀遇难,他又想去迎战,但到底该同陛下如何提呢?
  陛下会不会同意暂且不论,摄政王那边多数也会加以阻拦,他虽没像大哥身在狱中,但毕竟也是反贼余孽,萧彻又对他不喜,用对方的话讲,能这般活着也是给予了他最大的仁慈。
  尽管困难重重,可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内心,为了那份守护的诺言,哪怕战死沙场他也心甘情愿,也比这般行尸走肉地活着好过百倍。
  “咚咚”的敲门声。
  慕怀钦坐起身,“谁?小唐吗?”
  “慕……”门外敲门的方大胜想直呼大名,察觉陛下在,自知不妥,便转了音调轻声道:“慕大人,开门。”
  慕怀钦一听是方大胜,从床上一跃而起,还以为小唐出了什么事,匆匆披上件衣服赶去开门。
  当开门的那一刻,眼前人的模样不禁令他一怔。
  “陛……陛下!您怎么来了?”
  萧彻没作声,他穿了一件黑色的斗篷,斗篷积了一层薄薄的白雪,像堆满了洁白的梨花,两人视线不知不觉对上了彼此的眸子,萧彻眼角微微泛红,像是哭过似的模样,让人心疼。
  这一幕让慕怀钦恍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萧彻也是这副景象。
  年深岁久的记忆,仿佛就在昨日。
  萧彻从进了门以后一直沉默,目光只是淡淡掠过一切,自政变之日起,他再未涉足过此地。
  岁月匆匆而逝,藏书阁里的陈设依旧如往,唯一变得的是这里不再热闹,没有活着的气息。
  屋子里没什么可以招待贵客的,慕怀钦只倒了一杯热水,暖暖身子。
  萧彻推了去,他端坐在椅子上,目光却盯着桌上的那只烛火。
  慕怀钦察觉不够亮堂,便挑了挑灯芯,他却伸手去掐灭,可触碰的一瞬像是被烫了,又默默攥住拳头将手收了回去,那种深深的无力感,萦绕在他的眉间。
  慕怀钦静在一旁。
  那烛火不断跳跃,仿佛就是一个谄笑中的小人,明明站在最显眼之处,却是始终拿捏不得。
  他看不得萧彻这番模样,他宁可他恶毒,宁可他薄情,也不愿见他作为一个帝王这般低迷。
  如果可以,他很想去靠近,很想摸摸他的脸。
  慕怀钦终于鼓起勇气说道:“陛下,臣想率兵前往长汀。”
  萧彻愣了一下,抬起眼帘时,深深望了他一眼。
  “你?”
  “是。”
  萧彻没拒绝,也没答应,与慕怀钦视线交融时,又慢慢将目光错开。
  寂静的深夜,慕怀钦好像听见了萧彻心中的悸动,不知出自什么。
  他一点点地想去靠近,正当他伸出手时,萧彻半敛着眉眼,忽然低声一句:“脱了。”
  慕怀钦怔住,抬眸的一瞬对上那深不见底的眸子。他难以想象对方接下来要做什么,只看到萧彻眼底的怨气在一点点滋生。
  萧彻:“朕的话,你听不懂吗?脱了!”
  他听得懂,再清楚不过。
  他慢慢解开胸前的衣结,白色的里衣从肩膀处慢慢滑落,露出修长的锁骨和白皙的胸膛,忽略掉各处的伤痕,慕怀钦身上的颜色除了白就是粉,会让人有种柔弱的错觉,想去疼惜一番。
  可萧彻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只猛地拍案而起,侧过身大吼着:“继续脱,继续脱!”
  慕怀钦被狠狠按在了桌子上,身后强大的冲击力,似乎要捣碎他每一根骨头。
  “你也配!”
  慕怀钦明白萧彻指的是什么,方才心中那满载的柔情,被这无情的话语击碎的七零八落,无法拾起,也无法愈合。
  他手抓着桌沿儿,绝望地闭上双眼。
  萧彻朝堂驾驭不了的,在他这里都可以得到……
  第14章 臣身体不适
  翌日。
  顾佟早早就来到朝阳殿等候,萧彻正在更衣,转身看他一眼,“顾爱卿这么早是有何事?”
  顾佟抬头看了看陈公,萧彻挥挥袖,便让陈公退下了。
  “陛下,臣来是有两件要事。”
  “说。”
  顾佟道:“臣去见了摄政王,摄政王已经答应臣,长汀出征一事,由臣率兵前往。”
  “什么?你去?”
  “不可!”萧彻斩钉截铁,“你身属刑部,做得是谋事之差,其他事朕都可以答应你,唯独此事断无可能!”
  “陛下……”顾佟目光暗淡,轻声道:“摄政王已经定下了。”
  言外之意,你不准也没有用。
  萧彻面上些许挂不住,可他对顾佟的宠爱大过这些,作为一个皇帝也会有私心,顾佟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亲信,是左膀右臂,他如果遭遇不幸,他还能看到什么希望。
  “此次讨伐羌胡,凶险万分,你武力平平,又不曾带过兵,你去,你回得来吗?你叫朕如何能够……”
  “陛下。”顾佟适时打断了萧彻的话,眼睛里看到了作为一个帝王少有的情意。
  萧彻抬起眼帘,顾佟正对他的眸子,随后淡淡一笑,笑里带了几分从容。
  “陛下,臣今年二十有八,已近而立之年,多年来臣身处泥潭,不曾有报国之心,满心只想着多敛钱财,日后归乡便好安享晚年,幸得陛下圣宠,才知自己见识浅薄,陛下惜臣,臣很知足。”
  “区区蛮夷而已,又何须挂齿!臣不想看陛下为此愁容,大梁的国威神圣不可侵犯,别人不肯做的,臣去做,陛下的江山就由臣来守,大梁的百姓臣来护!”
  “陛下但请放心,此去臣定当竭尽全力,凯旋而归,不负所望。”
  顾佟跪地一磕。
  萧彻不自知地退后半步,虽有不舍,也无可奈何。
  顾佟的目光从下睫毛里透出来,他知道,小皇帝上钩了。
  他最擅言辞,一番话说得是满脸的真情流露,实则,三分真,七分假。
  摄政王那个坏了心肝的,点了名要他去,他无法推辞,左思右想莫不如卖陛下个人情,他前往长汀,若是陛下能帮趁一二也好。
  只是没想到,陛下居然对他真的是用了心,一时间心里也是存了几分感激。
  萧彻神色踌躇,他上前一步,握住顾佟的手腕,郑重说道:“朕派骁骑卫随你一同前往,务必护你周全!”
  顾佟立刻叩首,高呼万岁。
  “陛下,臣还有一事。”
  “你且说来。”
  顾佟抬起头,神色沉重:“昨日摄政王对慕家父子动了刑,慕良城已被带走了。”
  萧彻先是一怔,连忙问道:“人带去了哪?知道吗?”
  “人被带去了摄政王府,但具体关押在哪,臣没有探听到。”
  萧彻大怒:“备马,去摄政王府!”
  阵阵的马蹄声打破了黎明前的宁静。
  摄政王出府时,骁骑卫已将王府包围的水泄不通,沈仲一见面就明白陛下为何事到访。
  只是没想到对方会察觉的这么快,慕良城刚刚被关押在府内,他就立刻前来上门讨要。
  也不知哪里走漏了风声。
  萧彻骑在马上,一身戾气,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沈仲。
  不为别的,就为自己的承诺,他答应过慕清明,会保他家人平安。
  “陛下何事如此兴师动众?”
  沈仲说的不慌不忙,等着小皇帝接招。
  可没想到他的好外甥用鞭子指着他,直言道:“摄政王,把慕良城交出来,朕不想惊扰府内令堂大人!”
  沈仲一副慈眉目善的笑面,当场笑不出来了。
  真是翅膀硬了,竟然当真要用武力威胁。
  沈仲清楚萧彻年轻气盛,有时做事会冲动,可为了一个已死的男人,做出六亲不认的帝王也没谁了。
  骁骑卫在,沈仲多少还是有些忌惮的,他心平气和地说道:“陛下,何必大动肝火,慕良城只是在牢中得了重病,臣把他接过来在府中好好养病。”
  养病?
  萧彻冷哼,他不想拆穿沈仲,更不想与其撕破脸皮,这个皇位毕竟是沈仲一手扶持上去的,不念亲情也要念恩情,只要能把人完好无损的接走,其他都可退让。
  萧彻问道:“人呢?”
  “在后院地牢。”沈仲挥手,“管家……”
  “不必了,朕亲自去!”
  萧彻翻身下马,推开挡在门前的沈仲健步如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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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天来,萧彻早出晚归,日夜前往军机处,慕怀钦很少能见他回寝宫休息。偶尔碰面也是匆匆一眼,掠过了他的存在。
  方大胜这几日倒是没在找茬儿,在藏书阁慕怀钦遭受了什么,他在门外都听得真切。事后,他又听说了陛下在朝堂被欺之事,自然明白其中原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