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多年来,他被陛下禁锢在牢笼里,廷尉诏狱半步都踏不进去,他将所有的关系都用上了,投钱无数想换来点狱中消息,却总是石沉大海。
  只有每年的除夕,才会收到父亲亲笔手书,可也都是寥寥几字,新春问安的话。
  荣王的话在他心里埋下了种子,正如所说,凭借他现在的身份,但凡动点关系,是不可能进不去廷尉诏狱的,就算狱规再严苛,匆匆一面也不无可能。
  除非是陛下下了命令,有意提防他。
  冬季天短黑的早,这两年战乱频繁,城门守卫早早就在呐喊——酉时一到关城门!
  进出城的百姓匆匆往城门赶。
  慕怀钦不想那么早回宫,他一颗心装了太多的心思,对陛下,对自己。
  那晚陛下的吩咐他还记得。
  他一身白色的裘绒斗篷,帽檐压得很低,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医馆不少,行至到整条街最后一家医馆处,他停下了脚步。
  正犹豫还要不要进去,门口正在扫雪的医馆伙计,见他穿着不俗,便直接迎了上去。
  “公子,是抓药还是诊脉?”
  “小哥儿,这里能祛痣吗?”
  “能的,公子请进屋。”
  进了屋,慕怀钦摘下帽檐,那伙计抬眼就看得一怔,嘴巴张得老大,被眼前的一幕看得眼花缭乱,目光直勾勾盯在那张俊俏的脸上。
  他咽了咽,回过神来,“公子要去哪的痣?”
  慕怀钦手指点点左眼下方。
  伙计细致地看了那颗泪痣,不偏不倚位置刚刚好,瞧着整个脸又柔和了几分,祛掉就可惜了。
  “公子您这颗痣一定要去吗?去了怕是要留疤,不好看。”
  去了很多家,都这么说,慕怀钦不想留疤,或许,他也仅有这张脸还能让陛下多看他一眼。
  “有没有不留疤的法子?”
  “公子着急不?”
  “不急。”
  “公子要不急便再等几日,我家东家去了乡下,过半月才能回来,他医术高明,有祖传的偏方,定不会给公子留下疤来的。”
  慕怀钦一丝欣喜,他勾起淡红的唇角笑道:“那好,我过些时日再来。”
  翻身上马,抬头看了一眼那家医馆的牌匾——全无病大药堂,慕怀钦突然忍不住笑出了声,这名字还挺有趣。
  天色渐黑,回到朝阳殿时,殿内灯火通明,几个御膳房的小太监手里正拎着食盒传晚膳。
  慕怀钦站在殿外徘徊了好久,知道自己回来的晚了,怕挨骂,没敢进去。忙里忙外的陈公这会子才看见他回来了,而且就傻站在门外吹冷风。
  “哎呦,我的爷,你怎么现在才回来?陛下已经问你好几次了。”陈公皱着眉道。
  慕怀钦眉心一跳,小心翼翼地问:“去办了点事,陛下没恼吧?”
  “不好说。”陈公拍拍他手臂,嘱咐道:“快进去吧,切记,万事顺着陛下说。”
  慕怀钦点头。
  桌上一碗清粥,两个馒头,配上几碟时蔬小菜,十分的清淡,萧彻作为一个皇帝,生活却很节俭,慕怀钦很少见他铺张浪费过。
  虽是晚膳,但气氛却别样的严肃。
  萧彻冷着脸。
  慕怀钦安静地跪在地上,陛下没让他起来,他便不敢抬身,头顶是零碎的碗筷声,视线只能看到陛下黑褐色的马靴,还有一条马鞭从圆凳边缘垂下。
  陈公在一旁候着,看陛下神色不明,也是大气不怎么敢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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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摄政王:赶紧给老子生儿子,传宗接代!
  第6章 薄情之人
  用完膳后,萧彻扔下手帕,起身去了御案前,慕怀钦随着脚步的方向,跪着转了半圈,再次伏地磕头。
  萧彻狠瞪去一眼,也没让他起来。
  这怨不得别人,办完差,他就该拿着账本早点交差,萧彻从马场回来后左右一问,刑部抄完家早就打道回府,他却连个人影都没见到。
  萧彻骑装也没卸下,就坐在大殿里等人,倒要看看他到底能疯到什么时候。
  可一直等到天黑也没见人,萧彻本就心情不佳,能忍到现在不发火,已是大发慈悲。
  在长久的静默中,慕怀钦跪到双腿发麻,他是个皮肉敏感的,不论身上哪,只要轻轻一掐,就紫红紫红的一片,又瘦得像根竹竿,一副瓷白的身子除了屁股上有点肉,摸着能舒服些,再找不到一处暄软的地方。
  冰冷的理石地面,硌得膝盖太痛。
  上次侍寝时,膝盖的伤才刚刚结痂,他稍稍挪动了膝盖,换个着力点,好缓解一些。
  萧彻正端着奏折,撇眼便察觉到他的小动作。
  萧彻有时候会真服了慕怀钦这张笨嘴,做错了事,一句认错的话都没有,像头倔驴跪在那里,任你打,任你罚。
  从小便这般令人窝火,但凡主动说一句知错了,也不会受这么多的苦,萧彻心里这般想着,跪死他算了。可最后还是没忍住,丢下奏折便问:“去哪了?”
  听见问话,慕怀钦才敢缓缓抬起头来,一副从何说起的模样看着萧彻。
  去廷尉昭狱的事肯定不能讲,祛痣的事也不知要不要讲,思来想去最后没讲,以对方的脾气若是知道自己怕留疤,不知要怎么去嘲笑他的自以为是。
  他吞吞吐吐道:“臣哪也没去,就在街上转了转。”
  “在街上转了转?”萧彻哂笑:“数九寒冬的,爱卿宁愿在街上挨冻也不回宫,就这么想离开?”
  慕怀钦心里咯噔一下,责怪自己说话不过脑子。萧彻虽并不限制他出入,但也不是说就可以随着他性子乱走。
  三年来他也从不敢乱走,倘若他有一丁点想离开的心思,他的父兄就会被立刻处以极刑。
  慕怀钦心虚地看去萧彻一眼,马上把目光垂下,“臣不敢,臣从没有想离开的心思。”
  萧彻沉声道:“朕看你就是改不了骨子里的秉性,平时在宫里乖巧,一出了宫便原形毕露了,随着性子来,也不想把朕放在眼里。”
  慕怀钦惶恐:“臣真的不敢。”
  隔着两步的距离,是一盆燃红的炭火,热浪从炭火中直扑面额,烤得他愈发口干舌燥,止不住吞咽了几下才平复了心情。
  萧彻眼里都是他惊慌失措的模样,虽诸多不满,但也没想继续掰扯这些,他清楚慕怀钦是个孝子,哪怕他自己千刀万剐也不会弃父亲不顾,就算想离开,也只有想想的份,动真格,他不敢。
  萧彻一直惦记着账本的事,于是言归正传:“朕问你,荣王府那边怎么样了?”
  慕怀钦许是吓到了,一时没理解对方的意思,问话从心里兜了一圈,然后挤出一句,“挺好的。”
  听见回话,萧彻反倒一愣,被说得哭笑不得,本意是让他交账本,结果他倒来了这么一句。
  这可能是萧彻这段时间来听到最有趣的事,原本心里压抑的情绪烟消云散,他继而笑模笑样地点点头,故意刁难道:“人家抄家,你觉得挺好的?”
  慕怀钦察觉不对,慌忙改口:“不…不太好,挺惨的。”
  萧彻忍笑,“哦?怎么?乱臣贼子你还同情上了?”
  “没…没…不是,臣…”
  慕怀钦长了两片粉嫩嫩的薄唇,唇珠低垂,像含着欲擒故纵的娇羞,透着别样风情,可他这两片唇除了好看,遇事那就是个摆设,尤其被人这么不怀好意的一调侃就更不会说了。
  萧彻被他的样子蠢哭,心里嘲笑千百遍,眼中满是轻鄙:“慕怀钦就你?话都讲不清还想入朝堂?省省吧!”
  萧彻总能精准的往他心口上扎刀,而且刀刀毙命。他垂下眼帘,眸中泛起了失落,不被君王赏识是为官的致命伤。
  或许,以他的性子,真的不适合做官,但做官又是他唯一的出路,见到家人的出路。
  静了半刻,几个小宫人走进大殿,按时挑亮了烛火,陈公跟随着端来熬好的汤药。
  “陛下,该喝药了。”
  萧彻道:“朕一会儿再喝。”
  陈公搁下药碗,便站在一旁候着。
  最近陛下头疾频发,总是辗转难眠,太医院开了好几个月的药方,也没调理好,摄政王知道此事勃然大怒,险些摘了那群庸医的脑袋。后来,便命人各处寻医问药,听说寻到个江湖郎中,只开了一副方子,陛下的头疾就减轻了许多。
  不过那药性很重,慕怀钦每次靠近萧彻,都能闻到一股很怪异的味道,让人很不舒服。
  慕怀钦这般想着,眉头微微蹙起,不知何时,萧彻走下了倚榻。
  一切毫无征兆,那双温热的手轻抚了他的脸颊,慕怀钦心里一悸,他这么微微一抬头,恰巧小小的一张脸就映在萧彻的双眸中。
  那张脸显得有些苍白憔悴。
  萧彻扶起他,轻声问道:“累不累?”
  面对突如其来的温柔,慕怀钦惶恐极了,不由缩着身子向后退了半步,萧彻钳住他手腕又拉了回来,“朕再问你话,累不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