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从他接到这个押送任务开始,周身的气压就低得吓人。
  车子平稳地行驶着,只有引擎低沉的嗡鸣和轮胎与地面摩擦的细微声响。
  良久,是安木先开了口。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久未说话和身体虚弱的沙哑,像羽毛一样拂过凝滞的空气。
  “你很久没来了。”他顿了顿,没有看肃屿,视线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是对我……失望了吗?”
  肃屿的身体瞬间僵硬了一下,握紧的拳头上骨节泛白。
  他依旧死死看着前面,嘴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一言不发。
  沉默在蔓延,比之前的寂静更让人窒息。
  安木似乎也并不期待他的回答,自顾自地,又轻轻说了一句,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你在紧张。”
  肃屿猛地抬起头,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眼神猛地看向安木,带着被看穿的恼怒和一丝……狼狈。
  “我不能和你说话。”肃屿终于硬邦邦地挤出一句话,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你一直骗人。”
  这句话像是一把生锈的钝刀,割开了两人之间那层薄薄的、勉强维持的平静。
  安木闻言,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看向肃屿。
  他那双曾经清澈如今却蒙着一层灰霾的眼睛里,没有任何被指责的激动,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近乎死寂的平静。
  他甚至极淡地、近乎虚无地笑了一下。
  “是啊。”他承认得干脆利落,声音轻得像叹息,“一直骗人。”
  从进入安全局开始,从接近肃屿开始,从他的人生和邢渊彻底改变开始……谎言,早已成了他生存的本能和无法剥离的皮肤。
  这坦然的承认,反而像一盆冰水,浇熄了肃屿心头一部分无名的怒火,只剩下一种更深沉的、无力的冰凉。
  他看着安木那副仿佛什么都不在乎、连为自己辩解都懒得的样子,胸口堵得发慌。
  车厢内再次陷入令人难堪的沉默。只有悬浮车细微的震动通过座椅传递过来。
  过了不知道多久,肃屿紧握的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他喉结滚动了几下,最终还是没能忍住,声音干涩地、几乎是逼着自己问出了那个盘旋在他心头许久的问题:
  “你回去……邢渊那边……会怎么样?”
  他问得艰难,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安木似乎有些意外他会问这个。
  他抬起眼帘,那双灰蒙蒙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极淡的、类似于“活气”的波动。
  他歪了歪头,看着肃屿那副明明担心却硬要板着脸、故作凶狠的模样,一个近乎恶劣的、带着自嘲的笑容在他苍白的唇角绽开。
  “怎么?”他声音里带着点微妙的揶揄,“担心我?”
  不等肃屿反应,他又慢悠悠地补充道,语气里带着惯有的、让人分不清真假的试探,“不怕我再利用你?”
  “你!”肃屿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躯在狭窄的车厢里显得有些逼仄,他额头青筋暴起,显然是气急了。
  他瞪着安木,胸膛剧烈起伏,却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又是这样!这个人总是这样!
  安木看着他气得眼睛都红了的样子,脸上那点恶劣的笑容渐渐淡去,重新恢复了那种枯寂的平静。
  他好像……也没那么想惹他生气了。
  算了。
  到此为止吧。
  他垂下眼睫,遮住眼底一闪而过的、连自己都未曾清晰捕捉到的疲惫和……一丝不舍。
  “有烟吗?”他忽然问道,声音很轻,带着一种仿佛用尽最后力气提出的、微不足道的请求。
  这个突兀的问题让正处于暴怒边缘的肃屿愣住了。
  他瞪着安木,似乎没听清,或者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安木没有重复,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空茫。
  肃屿胸口那股怒气莫名其妙地泄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复杂难言的情绪。
  他盯着安木看了几秒,像是在判断这是不是又一个谎言或陷阱。
  最终,他带着点粗鲁地从制服内侧口袋里摸出半包烟和一个打火机,塞到安木没被束缚的那只手里。
  动作幅度很大,带着未消的怒气,却又透着一股笨拙。
  “快点。”他生硬地催促,别开了脸。
  安木看着手中那包陌生的、价格低廉的烟,不是他以前习惯的牌子。
  他沉默地抽出一支,动作因为虚弱和束缚显得有些笨拙。
  低头,用牙齿轻轻咬住滤嘴,点燃。
  深吸一口。
  陌生的、带着劣质烟草特有的呛人味道瞬间涌入肺腑,引得他一阵压抑的咳嗽,苍白的脸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
  肃屿听到咳嗽声,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但还是没有回头。
  安木缓过那阵呛咳,又慢慢吸了一口。
  烟雾缭绕中,他闭上眼,仿佛在这辛辣的、陌生的味道里,寻找着最后一点熟悉的、能让他暂时逃离现实的慰藉。
  第93章 豪门囚禁生活
  临时交接点,空旷而破败。
  肃屿站在队伍最前方,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对面那个身影上。
  晁偃。
  他代表着邢渊出现在这里,双手抱臂。他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近乎残忍的狞笑和挑衅,一遍遍狠狠刮过肃屿和他身后每一个安全局成员的脸。
  仓库二层经过特殊处理的单向玻璃之后。
  邢渊优雅地坐在一张舒适的扶手椅上,指尖轻轻摇晃着一杯琥珀色的烈酒,冰块撞击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
  当他的视线掠过被肃屿亲手推出来的、那个显得格外枯槁脆弱的安木时,没有泛起一丝涟漪。
  他微微侧头,对着安静站在他身侧,好奇地看着下方的熠然,用一种随意的口吻低语,声音轻得只有两人能听见:
  “小安木啊……”他顿了顿,像是从记忆深处打捞起一个模糊的影子,“曾经也是个很有用的孩子呢……”
  语气里听不出是惋惜,是怀念,还是仅仅在陈述一个与他再无瓜葛的过去式。
  对他而言,安木的价值早已在最后一次任务中被榨取殆尽,其本身也因暴露而失去了意义。
  如今能废物利用,换来一次向安全局、尤其是向肃屿“展示”凌曜状态的机会,顺便给这场游戏增添一点乐趣,实在是笔划算的买卖。
  “用他换凌曜的安全确认?当然可以。”邢渊的唇角勾起,对着楼下负责通讯的手下下达指令,
  “给他们看看也无妨。活的,让他们看清楚。”
  他特意强调了“活的”二字,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如同展示珍藏品般的施舍意味。
  很快,仓库一侧墙壁上,一面巨大的屏幕骤然亮起,驱散了部分的昏暗。
  画面经过短暂调试后稳定下来,清晰地呈现出凌曜的身影。
  他依旧在那间布置得堪称奢华的房间里,身上穿的早已不是安全局的制服,而是一件看起来就质感极佳的黑色羊绒衫。
  他看起来……非但没有丝毫狼狈,反而显得异常放松,甚至称得上惬意。
  他慵懒地靠坐在一张单人沙发里,面前的小桌上摆着精致的白瓷碟,上面是一块看起来就很贵的蛋糕。
  当通讯接通,看到屏幕那头安全局众人凝重、紧张、甚至带着悲壮色彩的脸庞时,凌曜甚至还有闲心,用手中小巧的银叉,慢条斯理地叉起一小块蛋糕,从容地送进嘴里。
  细嚼慢咽,仿佛正在参加一场悠闲的下午茶会,而非一场决定他命运的交易。
  “凌哥!你怎么样?!他有没有对你……”肃屿忍不住猛地上前一步,几乎要冲破双方之间那道无形的界线,声音因极致的担忧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凌曜终于舍得将目光从甜点上移开,抬起眼,看向屏幕。
  他那特有的、带着点鼻音、仿佛永远睡不醒的慵懒调子,清晰地回答道:
  “蛋糕好吃。”他顿了顿,像是在认真品味和比较,然后补充了一句,“比局里食堂的好。”
  他甚至还抬手,用指尖轻轻捻了捻身上羊绒衫的袖口,感受那细腻的触感,“衣服也贵。”
  “总之,”他总结道,语气里听不出是被迫享受还是真心赞叹,只有一种超然物外的平静陈述,“邢渊真特么有钱。”
  屏幕内外,陷入了一种极其诡异的、近乎荒诞的寂静。
  安全局这边的人员,表情复杂到了极点。
  一方面,看到凌曜四肢健全、神态自若,甚至面色比在局里加班时还要红润些,那股悬着的心终于落回实处,涌起一股庆幸;
  另一方面,又被他这种“乐不思蜀”、甚至带着点“炫富”嫌疑的态度搞得茫然无措,心头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憋闷和无力——
  我们在这里如临大敌,为你心急如焚,你在那边倒是享受起了豪门囚禁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