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司淮霖放下笔,摘下一边耳机,脸上没什么意外的表情,仿佛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出。她接过刘文递来的耳机,分了一只给旁边的李煦。李煦熟练地戴上,高马尾随着她微微偏头倾听的动作轻轻晃动。
  短暂的沉默后,李煦的眼睛先亮了起来:“这个前奏……有东西啊淮霖!感觉是夜里独自走在海堤上的味道,有点孤独,但又很坚定。”
  司淮霖嘴角微扬,算是默认。她看向刘文:“旋律框架差不多了,细节还可以打磨。填词的话,方向?”
  刘文立刻翻开笔记本,指着几行字:“我想好了!不要那种空泛的祝福,也不要太直白的……嗯,你懂的。就写‘奔跑’、‘风’、‘未来的海岸线’这种意象,既有指向性,又不那么明显,但是懂的人自然懂!”她说这话时,脸颊微微泛红,带着少女独有的、甜蜜又羞涩的算计。
  “懂了,就是写一首全世界只有周叙学长不知道是写给他的歌呗?”司淮霖一针见血,语气里的调侃让刘文的脸更红了。
  李煦已经拿出随身携带的草稿本,开始唰唰写写画画:“这个我在行!交给我,保证既有格调又有暗号!”
  就在这时,左叶和管翔他们勾肩搭背地晃悠过来。左叶推了推眼镜,看着这“创作小组”,习惯性地开始嘴欠:“哟,文文姐的‘追风计划’核心会议这就开始了?需不需要我们‘四角洲’提供点战略支援?比如帮你们侦察一下学长每天的跑步路线?”
  管翔立刻接腔,一本正经地抽象道:“根据我的观测,音乐的频率与心动的波长存在某种量子纠缠。所以歌词里最好多加点‘π’、‘∞’这种符号,显得我们理科班格调高!”
  赵范在一旁小声补充:“其实……加点吃的也行,比如‘奔跑像风一样快的煎饼果子’,多接地气……”
  李铭给了赵范一个脑瓜崩:“吃吃吃,你就知道吃!文文姐这是文艺创作!不过说真的,”他转向刘文,拍了拍胸脯,“到时候需要搬乐器、搭台子,力气活包在我们身上!”
  刘文被他们逗得哭笑不得,但心里是暖的。她知道这些家伙虽然嘴上没个正经,但真需要帮忙时绝对靠得住。她笑着赶人:“去去去,别捣乱!左叶,你的任务最重要,架子鼓部分给我练熟了,到时候别掉链子!”
  “放心吧文文姐!”左叶做了一个敲鼓的动作,“为了你的幸福,我把我爸车库那套落灰的宝贝都搬出来了,保证燃炸全场!”
  哄笑声中,“四角洲”被成功驱散。刘文深吸一口气,目光在教室里转了一圈,最终,带着一丝犹豫和最后的期盼,落在了始终安静坐在司淮霖身旁的悸满羽身上。
  灯光下,新同学的脸庞依旧没什么血色,纤细的身影仿佛随时会融进背景里。但她身上有一种非常独特的气质,一种……非常干净,甚至带着点空灵易碎感的声线,在偶尔的交谈中,给刘文留下了模糊的印象。
  “那个……悸满羽同学,”刘文的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些,带着小心翼翼的恳求,“我们……我们还差一个主唱。找了一圈,感觉你的声音……可能很适合这首歌。你……愿意帮我们吗?”
  “轰——”
  像是一道惊雷在脑海里炸开。悸满羽猛地抬起头,那双总是带着点怯懦和疏离的漂亮眼睛,此刻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错。
  她?主唱?
  站在全班,甚至全校面前唱歌?
  这简直比她被告知患有心脏病还要让她觉得荒谬。从小到大,“玻璃罐子”的标签如同烙印,伴随着窃窃私语和孤立。小学的音乐课,她因为不能剧烈运动总是坐在角落;初中合唱团选拔,她刚开口就被嘲笑“病秧子声音也没力气”;高中……她早已习惯了隐形。她的声音,连同她这个人,都是被排斥、被审视的对象。
  信任?合作?登台表演?这些词汇离她的世界太遥远了。
  她的手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指尖冰凉。拒绝的话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她仿佛已经听到了过去那些刺耳的声音——“罐子小姐还想唱歌?”“别上去丢人了!”
  然而,就在她即将被熟悉的恐惧吞没时,一只温热的手,轻轻覆盖在了她紧攥的、冰凉的手背上。
  是司淮霖。
  她没有看悸满羽,目光依旧落在刘文和李煦身上,语气随意得像是在讨论天气:“怕什么?又不是让你一个人上去。我在旁边弹吉他,左叶在后面打鼓,李煦说不定还能给你和声。我们都在。”
  她的手掌不大,却很有力,掌心那些因为弹吉他而磨出的薄茧,硌在悸满羽细腻的皮肤上,带来一种奇异的、粗粝而真实的安抚。那温度,顺着相贴的皮肤,缓慢而坚定地渗透进她冰凉的血液里。
  与此同时,许薇烊不知何时也凑了过来,杏仁眼里满是鼓励:“对啊满羽!试试嘛!你的声音轻轻的,好好听的!跟我们霖霖的吉他绝配!”
  李煦也放下笔,认真地看着她:“歌词我尽量写得简单走心,不用飚高音,重要的是情绪。我觉得……你一定能表达出来。”
  刘文更是双手合十,眼巴巴地望着她,那眼神里的信任和期盼,纯粹得让人无法轻易辜负。
  悸满羽怔住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像初春解冻的溪流,小心翼翼地冲刷着她心底冻结的荒原。没有嘲笑,没有怜悯,没有审视。有的只是平和的目光,真诚的邀请,和……那只紧紧握住她的手传递过来的、无声的支持。
  她看向司淮霖。对方依旧侧着脸,线条利落,神情淡然,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可悸满羽知道,就是这个人,一次次在她最无助的时候出现,将她从泥沼中拉起,给了她一个可以喘息、可以暂时停靠的港湾。
  而现在,这个港湾似乎正在向外扩展,连接上了更多善意的岛屿。
  信任。
  这份由司淮霖率先建立,此刻又由刘文、许薇烊、李煦她们共同传递过来的信任,是她过去十几年人生里,从未如此密集、如此沉重,又如此温暖地感受过的。
  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带着病理性的不适,也带着一种陌生的、悸动的生机。
  拒绝的话,在舌尖转了几圈,最终,化作了一声轻得几乎听不见的:
  “……好。”
  声音微弱,带着颤音,却清晰地落在了几个女孩的耳中。
  刘文瞬间欢呼起来,差点扑过来抱住她,被许薇烊笑着拉住。李煦也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司淮霖这才转过头,看向悸满羽,那双曜石般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快的、如同流星划破夜幕的笑意,她紧了紧握着她的手,然后自然地松开。
  “那就这么说定了。”司淮霖一锤定音,“歌词尽快,我们抓紧时间排练。”
  窗外的夜色浓稠如墨,教室里的灯光却仿佛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悸满羽看着身边这几个因为一个共同目标而兴奋雀跃的女孩,感受着掌心残留的温度,一种微酸的、胀满的情绪充盈在心间。
  她这个一直被世界排斥在外的“玻璃罐子”,似乎第一次,被人如此郑重地、需要着。而那层坚硬的、透明的壁垒,也仿佛在这一声声信任的敲击下,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透进了从未有过的光。
  排练的日子,注定不会轻松。但对于悸满羽而言,这或许是她破碎青春里,第一次主动尝试,发出属于自己的、微弱的声纹。
  第13章 夜航与港湾
  酒吧的喧嚣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耳畔一片嗡鸣的寂静。司淮霖背着沉甸甸的琴包,踏着被路灯切割得明暗交错的街道,回到了那栋临海的老旧居民楼。楼道里的灯依旧罢工,她早已习惯,摸黑熟练地拾级而上,钥匙插入锁孔的“咔哒”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推开门,一股不同于酒吧烟酒浑浊的、清凉而带着淡淡茉莉花香的气息迎面扑来,驱散了附着的疲惫。客厅里只亮着一盏昏黄的壁灯,光线温柔地铺洒开来。悸满羽正坐在阳台门槛旁的那个旧垫子上,背对着门口,面朝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与隐约可闻的海浪声。她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棉质睡裙,裙摆散开,像一朵夜间悄然绽放的栀子花。她似乎刚洗过澡,湿漉漉的长发披在肩头,在昏黄光线下泛着柔软的光泽。
  听到开门声,她回过头,脸上带着一种安静的等待。司淮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正准备从口袋里摸出烟盒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然后自然地空手抽了出来,仿佛那个动作从未发生。
  “回来了?”悸满羽的声音很轻,带着夜晚的宁静,像是一句安抚,而非简单的问候。
  “嗯。”司淮霖应了一声,将琴包小心地靠墙放好,脱下有些汗湿的外套随手搭在椅背上,“在等我?”她注意到悸满羽的姿势带着一种倾听后的松弛,而非单纯的发呆。
  悸满羽点了点头,目光落在旁边摊开的笔记本和几张写满字的稿纸上。“我在看李煦填的词。”她说着,手指轻轻拂过纸面上清秀而有力的字迹,眼神专注,像是在解读某种深层密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