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一个自大狂。丁辰厌恶地说,对着镜子的脸也扭成一团。
  她扔下化妆品,急匆匆地出发了。为了不挤早高峰她特意买了个小电驴,是鲜艳的明黄色,自己在上面弄了几个海绵宝宝贴纸。
  海绵宝宝让我想起珊迪,住在杜灵犀家最开心的事就是可以跟珊迪玩。它热情地翻肚皮、在地上打滚作揖,无论有什么烦恼都抛到九霄云外了。我甚至在思考,要不要回老家也养条狗。
  按照我的生物钟,中午时分怎么也起床了。但住在丁辰家后我总是睡不醒,有时能一觉睡到下午两三点,饿得头晕眼花才醒来。
  为了安全我不点外卖。丁辰一开始很奇怪,问我为什么,我说为了健康,等过了这阵子我就去吃大餐。
  我也不知道这阵子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我已经把知道的信息告诉了叶丹青,如果她有门道,应该能直接把刘衡送进去吧,这样一来我也不必担惊受怕了。
  我没有联系过她,那天我把她的号码删掉了。但在我一连串凶险的梦境里,我藏在无数个隐蔽的角落,都在用手机拨打那个号码。它就像小时候背诵的第一首诗一样清晰,手指总能毫不犹豫地敲出来。
  这几天我唯一通过话的人是霍展旗,他旁敲侧击,问外公1967年发生了什么事。
  他对我说,但你也知道,外公有点糊涂了,我妈说是老年痴呆。他说1967?记不住了。他现在连我妈是不是他大女儿都记不清了,跟你妈搞混了。
  我只好说,那算了,等我回去再说。
  外公糊涂不是一天两天了,自外婆去世,他就开始把不同的记忆混为一谈,假的也当作真的,连电视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经常指着里面的记者说那个人认识自己,每天冲自己微笑打招呼。
  和外婆做伴时,他们两人互为参照,保持世界的秩序。但如今一个参照倒塌,记忆就像被人用铁铲搅动一般,混合成一锅不分彼此的粥,里面形形色色的人、林林总总的事,都张冠李戴起来。
  外公和外婆的世界正在缓慢消失。他们太老了,他们的世界太陈旧太久远了。
  我说不出来为什么想抓住它,在那个世界彻底蒸发之前探究它的样子。也许是我想到有朝一日,我的世界也会像这样缓慢地消失,如果我留下任何痕迹,会有人拿它来寻找曾经的故事吗?
  不知是不是被这些思绪压着,我才很难睡醒。半下午起床,我先到窗边看看楼下的动静,确定没有敌情才拉开窗帘,就着过了峰值的阳光写写小说和代码。
  我从冰箱拿出一盒芒果汁,这是丁辰的最爱,上学时只有过生日那天她才舍得买。现在的果汁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甜,喝了两口嘴里就弥漫着除不掉酸味,只好憋着气把倒出来的半杯一口喝掉,再狂灌几口水。
  有时丁辰晚上加班不回来吃饭了。如果没这档子事,我可以给她送饭,但现在只能自己对付一口,或趁人多的时候去门口的小饭馆。吃完短暂地休息一会,便又投入工作的怀抱。
  除了工作,我确实也没什么事好做。原本是来调查外婆车祸真相的,可现在出现了一个我根本无力对抗的人物,他像只拦路虎,跳到面前要把我吃干抹净。
  见到刘衡,我几乎当场就确定,当年他撞我外婆的事情一定另有隐情。奈何我手上没有任何证据,去找证据说不定还要搭上性命。只是如果就此放弃,我又不甘心。
  上海滩还真不简单,我心想。在老家,借亲戚们的东风我还能说自己有点人脉和门路,但在这里,我一无所有。
  浪奔、浪流在我脑海中还没唱完,就被一阵急匆匆的敲门声打断。我的心提了起来,忙关上灯,轻声靠近门口。
  外面站着一个男人,手里还拿着什么东西。他不耐烦地敲了几次,大喊:快递,有人在吗?
  丁辰并没有说她有快递。
  哪家快递公司?寄件人是谁?我问。
  寄件人是杜灵犀。
  我还是不敢掉以轻心,只让他把包裹放在门口。那人抱怨了几句,扔下东西就走了。
  门外传来包裹落地的声音,听起来像个软绵绵的袋子。等楼道的灯黑下去我才将门开了一条缝,拎起包裹便立刻关上。
  确实是杜灵犀寄来的,而我也的确给过她地址。我打开包装,一条垂坠的淡粉色裤子从中滑落,掉在我的脚边。
  作者有话说:
  喜提新衣,再也不用穿奔丧套了
  第15章
  刚穿上这条裤子,杜灵犀就打来视频电话。我讨厌视频,所以没有接,过了十分钟才发了一张照片过去,说很好看,谢谢。
  杜灵犀又打视频,我硬着头皮接了,她问我:大小合适吗?
  合适。
  喜欢吗?
  喜欢。
  里面还配了一条领带,找到了吗?
  我蹲下去翻快递包装袋,领带被塞在了角上,团得有点皱。
  快递公司怎么这样!杜灵犀懊恼地说,我出不去门自己没法包装,交给他们却搞得这么潦草,册那!
  我第一次听杜灵犀骂人,但她少了点泼皮的气质,说得像文明用语。我笑起来,她叫我别笑了赶紧戴上。
  领带和裤子材质稍有区别,更加硬挺。它也是粉色的,只是现在皱巴巴一团,像一条冷掉的热狗。
  领带和裤子很配,在杜灵犀的指导下我又换上一件黑衬衫,她满意地盯着镜子里的我,说不错不错,美丽又英俊,可以推而广之。
  我开玩笑,说你把我当小白鼠啊。杜灵犀随口说,以后我就是她的御用模特。吓得我赶紧推辞,那样肖燃会把我吃了的。
  你在朋友家住得怎么样?她在沙发上躺倒,双腿翘在沙发背上。
  挺好的,楼下很热闹,全是小吃店,刚吃完馄饨回来。
  是吗?羡慕你是自由身,我爸妈回来更不让我出门了,天天在家看着我,和看犯人一样。
  那两个人还没抓到?
  听说抓到一个,但他有不在场证明,说自己打麻将去了,而且态度横得很,差点把警察给打了。最后因为缺乏证据给他放了。
  我心说果然如此,刘衡是个惯犯,知道怎么把嫌疑降到最小,警察拿这种人根本没办法。
  那你注意安全。我嘱咐她。
  我是没事啦,家里很安全。但我担心叶子姐,他们现在好像把她当作目标了。
  她不是也住在你家?
  我爸妈回来之后,她就搬回酒店了。
  酒店?叶丹青住酒店?我有点糊涂,她为什么不买房或者租房?杜灵犀说她也不知道,可能住酒店方便点吧。
  外滩的酒店,可以俯视黄浦江和陆家嘴夜景哟!唉,要是能去就好了。杜灵犀叹气。她在家待得百无聊赖,快要发霉,不然也不至于给我打电话东拉西扯这么久。
  我们又聊了一会,她才不依不舍地挂断。我心里轻松下去,开始认真地照镜子。
  我人生第一次穿这么嫩的颜色,倒是和春天很配。丁辰总说我的奔丧套过于沉闷,如今用淡色调剂一下,确实活泼柔软不少。
  在我顾影自怜的时候,丁辰回来了。她蹲下解鞋带时,我问:今天这么早?
  她沉闷地嗯了一声,垂头丧气地把背包往床上一丢,就缩在床头望着天花板,连我的粉色裤子都没能吸引她的注意。
  怎么了?我问。她抬起头看我时我才发现,她两只眼睛又红又肿。看这个样子,八成又在公司受了委屈。
  丁辰先叹了一口气,这口气还没完全吐出去,就变成滔滔江水,舀起来一看,全是辛酸的泪水。
  之前她提过,她的部门领导是个妄自尊大的三十多岁男人,每天上班要喷气味很大的古龙水、穿棕色格纹西装和吊脚裤,露出下面的尖头皮鞋。
  丁辰向我倾诉的事其实都不是什么大事,有时只是技术意见上的不统一,有时只是态度上的看不惯,但这些小事点点滴滴累积成足以决堤的洪水。
  当然,其他的同事们也都不是省油的灯。用她领导的话来说,他们品牌混的是名利场,所以公司内部也是个微缩的名利场,任何人都不能掉以轻心。优胜劣汰、适者生存是他的生存理念。
  今天丁辰又被人穿小鞋了,说她上班摸鱼,还拍了照片作证据。
  我累死累活干了两个小时,就不能玩十分钟手机吗?丁辰怨恨地说,他们不干活天天摸鱼,我说什么了?
  那些人见风使舵惯了,领导只会找丁辰的麻烦,丁辰又不敢和他吵架,只能挨了骂一个人躲进厕所哭。
  他今天本来要我加班的丁辰抱着枕头一拳一拳地捶,幸好老板及时出现让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