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这一觉,似乎睡了很久很久。没有狰狞的“药人”扑来,没有刺耳的刀剑交鸣,更没有玄袍男子阴恻的冷笑,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温暖裹着我,连梦境都是软的,满是安宁。
  恍惚间,我先是听见一阵极轻的啜泣声,断断续续的,像檐角滴下的雨珠落在青石板上,带着说不出的委屈与心疼。紧接着,便感到有一只手覆上我的额头,正无比轻柔地拂开我额前汗湿的碎发,连带着将那点黏在皮肤上的潮热也一并扫去。
  一缕极淡的香气萦绕在鼻尖,是母亲常年用的玉簪花熏香,混着她身上独有的气味……
  我的眼皮颤了颤,费力地掀开一条缝。
  朦胧的光里,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素色的衣摆,再往上,便是母亲垂着的侧脸。她鬓边的碎发也有些乱了,眼眶红得像浸了水的樱桃,泪珠正顺着脸颊往下淌,落在我手背上,带着微凉的温度。
  “娘……”我喉咙干得发疼,声音轻得像蚊子哼,可母亲还是立刻就听见了。她猛地抬起头,那双总是含着温柔的眼睛里,又惊又喜,更多的却是心疼,连声音都在发颤:“曦儿……我的曦儿…… 总算醒了,可把娘吓坏了。”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连母亲近在咫尺的面容都变得朦胧不清。唯有她覆在我脸颊上的手,清凉而温柔,指尖轻轻摩挲着我眼角的泪渍,那真实的触感顺着皮肤蔓延到心底,让我清晰地知道,这不是梦,母亲真的在我身边。
  “傻孩子,别哭……别哭哦……大夫说你现在不能哭,乖孩子,来,吸气……不哭……”母亲的声音绵软里却又带着几分不容置喙的认真,情难自禁的抽噎让我胸口阵阵发闷,太阳穴也隐隐作痛。我听话地跟着母亲的指引,慢慢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来,反复几次后,那股翻涌的情绪渐渐平复,眼泪也终于止住了。
  “娘,对不起……”我声如蚊蚋,掩不住地心虚。
  母亲见我平静下来,指尖又轻轻拂过我额前的碎发,语气里满是疼惜:“傻孩子……我都听你大哥哥说了,你……唉,是娘对不起你才对……”
  听着母亲这话,我的心一阵狂跳。
  我……我的生父,真的是那国贼谢濂吗?
  第69章 身世真相
  第六十九章、身世真相
  我原以为母亲会“竹筒倒豆子”一样向我倾诉她的过往和我的身世,然而,并没有。
  她只是静静坐着,指尖还停在我额角,仿佛那缕汗湿的碎发是她唯一能抓住的依凭。窗外的天光渐渐暗了,暮色如薄纱般漫进屋内,将她的侧影勾勒得愈发单薄。她眼里的泪早已干了,可那双眸子却像沉入深潭的星子,幽深得叫人看不透底——有痛,有恨,还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近乎绝望的温柔。
  母亲的嘴唇微微抿着,唇色淡得几乎看不见,喉间几次微动,似有千言万语要涌出,却终究被什么死死压了回去。
  我忽然害怕起来。
  “娘……”我声音发颤,还带着哭腔,“我不想知道了,您不用说了……”
  母亲像是被我惊到了,猛地抬眼看向我,水雾再次蒙上她的双眼,她伸手揽着我,让我紧紧地靠在她的胸前,哽咽着:“小曦……小曦……我可怜的孩子……”
  我又要哭出来了,强忍着泪,我断断续续地说:“娘,娘……我不可怜,我有您……仙姨,舅舅……大哥哥他们……还有,还有我的雨儿……娘您见过了吗?我不可怜,真的……”
  母亲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仿佛要把我揉进她的身体里,依然有她为我挡着世间的风霜雪雨。她下巴轻轻抵着我的发顶,温热的泪一滴、两滴,无声地落进我的发间,洇开一片微凉的湿意。
  “雨儿……”她喃喃重复着这个名字,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又似在咀嚼某种久违的暖意,“我见过了。那孩子,眼神清亮,心也热。小曦,你喜欢她,是不是?”
  我的心猛地一颤,脸颊瞬间烧了起来,从耳根红到下颌,我不敢看母亲的眼睛,却还是咬着唇,用力点了点头。
  母亲微笑起来,眼角未干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她轻轻抚着我的头发,声音低得像私语:“我就说嘛……她看你的眼神……像极了当年仙姨看我的样子……我们小曦,是真的长大了。”
  听母亲这么一说,我再也忍不住,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哗哗掉下来,也顾不得身上的疼痛了,紧紧抱住母亲的腰,呜咽道:“娘,我永远都是您的女儿,是您和仙姨的女儿,是赵家的姑娘,跟旁人、跟别的身份都无关……您说,这样好不好?”
  母亲的手依然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我的头发,我生疼的后背,我听着她长长地、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那气息里似裹着连日的担忧与纠结,等再开口时,声音虽还带着未平的微颤,却已多了份我从小熟悉的坚定:“小曦,这次来蜀地前,你舅舅在京中跟我说了许多,说你已经长大了,能担事了。可我总揪着心,觉得你还是那个只会在我怀里哭闹的小丫头。但现在看见你这个样子,又听了你大哥哥说你这段时间里到处奔波,为了、为了东楚——孩子,你已经……已经不再只是娘捧在手心的肝儿了。”
  她的声音低了些,却字字清晰地落在我心上:“有些事,藏了这么多年,也该让你自己知道了。关于你的身世,关于你的、你的生父,这些你一直想问、却又没敢开口的事——今天,娘都告诉你。”
  母亲轻轻松开抱着我的手,转而用指腹细细拭去我脸颊的泪痕。她的指尖带着微凉的凉意,还藏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像是连抬手这个动作,都耗了她不少力气。她垂眸静了片刻,再抬眼时,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从思绪的最深处,将那些沉在心底、连回忆都觉得沉重的过往,一点点打捞出来。
  “小曦,”母亲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却又带着一种能穿透时光的沉重,每一个字都压得人心里发沉,“你……你身上,确实流着谢家的血。”
  她顿了顿,眉心紧紧地拧着,像是在艰难地措辞,最后才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补充:“但——那是耻辱,是我……刻在骨子里的噩梦。”
  我的心猛地一沉,寒意顺着四肢蔓延开来,连带着身子都不由自主地轻轻发抖。
  “……那时候,谢家在东楚朝堂上,还是如日中天,即便是当年的陛下,对谢家的势力也颇有忌惮,不敢轻易动他们。你舅舅…… 也就是我大哥,无论是为了国家还是为了家族,都是皇上最信任的肱股之臣,与谢家势成水火。他们拿你舅舅没办法,就……”她说到这里,喉间像是被什么堵住,声音骤然戛然而止。我抬眼望去,只见她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母亲的嘴唇颤了颤,好半天才找回声音,每一个字都裹着撕心裂肺的痛:“就……把主意打到我身上。谢濂……那男人……小曦,娘这一辈子,从来没有那样绝望过。”
  她抬头看我,眼神里满是愧疚与痛苦,声音里带着令我心碎的哭腔:“小曦,你就是那个时候……那个时候……”
  母亲说不下去了,我也听不下去了。
  我猛地伸手捂住母亲的嘴,指尖触到她冰凉的唇,我全身都抖得像风中的枯叶。
  “别说了,娘!”我几乎是喊出来的,声音撕裂在喉咙里,带着哭腔和一种近乎崩溃的哀求,“求您……别再说了!”
  可那些话已经像刀子一样扎进我心里——“谢濂”“绝望”“那个时候”……每一个词都像淬了毒的针,扎得我五脏六腑都在抽搐。我不需要她再说下去了,我已经全明白了。
  原来,这就是每一个人都对我的身世讳莫如深的原因,因为我的出生,我的存在,就是母亲最屈辱的证据。
  我浑身发冷,连牙齿都在打颤。不是因为恨,不是因为怕,而是……一种突如其来的、灭顶的羞耻感。仿佛我呼吸的每一口气,都沾着那个男人的污浊;我流的每一滴血,都在背叛母亲的清白。
  “娘……”我缩回手,整个人往后退去,却被她一把拉住。我慌乱地摇头,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被褥上,“我不是……我不是他的女儿!我不是!我怎么能是?!”
  “小曦!”母亲急切地唤我,声音里满是惊惶,她伸手想抱我,我却把身子侧到了一边。
  那一瞬,她眼中的光全碎了,泪水汹涌而出,近乎是乞怜地、无助地凝着我。
  母亲的绝望犹如一记重锤,我回过神来,哽咽着扑回去,紧紧抱住她,声音破碎不堪:“娘,对不起,对不起……”
  “小曦,小曦……”母亲唤着我,一遍又一遍,她没有再说话,只是牢牢地、结结实实地回抱着我,抚摸着我的头,我的脸,和我颤抖不已的身体。
  渐渐地,巨大的疲惫感再次笼罩了我,也同时止住了我的哭泣,我深深地吸入了一口气,重新聚拢起溃散的神思,从母亲怀中出来,抬手擦去满脸交加的涕泪,定定地望着她,低低地,却是鼓起了生平最大的勇气问:“娘,您后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