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我踮着脚,像偷儿一般再次向它走近,尽管立马醒悟到明明都被它看着,还有什么好鬼鬼祟祟的,然这姿势偏就是改不过来。
  重新拉近距离后,我停下脚步,盯着猴子。
  猴子有了新的动作,它再次仅靠着两条后腿站了起来,面向着我,头微微前倾:“吱喳。”
  嗯?这是什么意思?
  我抓了抓头,它也迅速地抓耳挠腮,左右腿轮番跳了几下,并没有放弃,微微朝我挪了一步:“吱喳。”
  唔,天啊,我连播州蓝飞雨他们的土话都听不明白,何况是播州的猴语?
  猴子尝试着继续努力,它保持站姿,伸出前爪来,指了指我:“吱喳”,然后又点了点自己,“吱喳”。
  我恍然大悟,也照着它的动作重复,同时嘴里道:“你,我,是吗?”
  猴子点头不迭,愉快地四肢着地,转了两个圈圈,又站起来,指了指我,又点了点自己,慢慢地转身,往前走去。
  走了两步,它停下来,看我纹丝不动,又掉转身,“吱喳”、“吱喳”,做了个“跟来”的招手手势。
  我有些茫然,不可置信地上前一步,食指抵着自己的胸口,反问猴子:“你要我跟着你走?”
  猴子非常俐落地点头,“吱喳”,它说着,然后摆摆手,掌心相向地合拢两只前爪,搁在脑袋一侧,眼睛闭了闭,又马上睁开,默默地看着我。
  我居然理解了:“你,你带我去能睡觉的地方?”
  这回猴子笑了……龇牙咧嘴,眼睛眯起,应该……是笑吧。
  它跳到我身边,拉了拉我的手,松开后又往前去,再三回头朝因为过于震惊而呆若木鸡的我招手,我一拍脑门:是祸躲不过,就跟着去吧!
  这一天也真是惊心动魄,我怎么也想不到昨日刚结拜的金兰姐妹今天便对我痛下狠手,落难之际,又不知从哪里跑出来只神奇的猴子,被我袭击之后却以德报怨,要领我去找夜里的安身之处。
  在王都之时,我绝对想不到今生今世,竟然会相信一只猴子。
  猴子领着我沿溪流而行,我能听到水声,可是已然是五步开外看不见脚下是什么,就算前方是悬崖也无法察知,对黑暗的警惕让我越走越慢,最后到了一步一挪的速度。
  那猴子见状,麻利地跳回我身边,拉着我的手,在前方引路。
  我叹了口气,对猴子道:“吱喳,我相信你,你可别害我啊。我今天刚被人害过,要不也不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似乎听懂了的猴子回了两声“吱喳”。
  我提心吊胆地跟着猴子在黯淡无光的林子里走,走了约莫好几柱香的功夫,它突然停了下来,我登时心里一虚,连忙东张西望,竟在近在咫尺的地方,发现了一点点微弱的亮光!
  猴子松开我的手,走到亮光跟前,蓦然拔高了嗓音:“吱喳!吱喳!吱喳!”,连叫三声。
  随着重物挪移的沉声,那亮光越来越大,在我的目瞪口呆中,映出一个人影来。
  猴子一边“吱喳”,一边往我这里跳,人影开口了,竟是个年轻的女声:“报上名来。”
  “……赵曦。”我顺从地回答,反问,“你是谁?这吱喳猴子的主人吗?”
  “进来吧。”人影没有答话,往旁侧让了一让。
  此时我才留意到,那竟然是个山洞的入口,光亮正是从山洞里透出来。
  我满腹狐疑地举步进去,吱喳跟在我后头进来,那守着洞口的女子在我们都入洞之后,推动着一块比人高的巨石,重新把洞口封住。
  好大的蛮力,我呆了呆,心道,那石头要我推,都得费些劲。
  此时我方跟那女子打了个照面,她似乎比我年长一两岁,竟是比我高了半个头,一头长发随意地挽在脑后,成了个歪在一侧的发髻,借着洞内的火光,我看清她生成眉骨凸出、鼻梁高耸的胡人相貌,面无表情的脸上仿佛刻着凌厉,她的眼睛形似杏仁,细看之下,好似泛着点野兽一般的绿光。
  相貌殊异,然而打扮却仿佛一般的猎手,腰上缠着一把小短刀——我不由想起蓝飞雨送我的马甲上也有类似的一把,可惜在下河之前被我随外衫一起扔了。
  难道次女也是蓝飞雨的同伴?
  若真如此,我岂非刚出虎穴,又入狼窝?而且石头封了洞口,逃都没法逃。
  猴子吱喳像是看出我的紧张,跳将过来扯了扯我的衣袖,如今有了火焰照明,我才发觉我之前那下是砸中了这可怜家伙的额头,那上面肿起了一个小包。
  我又愧疚又感激,蹲下身向吱喳的伤处吹了一吹,说:“吱喳。”
  清清冷冷的声音从我头顶传来:“你到这里做什么?你不是此次的‘猎物’。”
  嗯?“猎物”?那又是什么?
  还没来得及问,又一个更加甜柔的女声从山洞内的方向过来:“鸢子姑娘,这位妹妹,也是被掳来的么?”
  我起身一看,场中不知何时走出来一位更为年长的姐姐,她长发披肩,竟身穿着大红色的纱裙,尽管裙角处早已破烂不堪,上身也有不少被钩破裂开的痕迹,但这一身装束却怎么看,都不像是该在林子里出现,哪怕是闺阁贵妇。
  那位鸢子姑娘面色缓了一缓,向纱裙姐姐道:“不晓得,她该是个汉人。你见过她吗?”
  纱裙姐姐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我留意到她鹅蛋脸,月牙眉,桃花眼,整个面相圆润温和,说话的声音也是柔的:“不曾见过。这位妹妹,你白天是躲到了何处?你这一路来,可还见到其她与你相仿的姑娘?”
  我摇了摇头,适时地打了个喷嚏。
  第17章 鸢子
  第十七章、
  猴子吱喳确是我从天而降的福星,我如今在这不愁食人野兽的“洞天福地”内,烤着火,吃着炒米,喝着温水,真觉得人生惬意,也不过如此。
  吱喳把我领回来后,又不辞辛苦地出去寻找“与我相仿的姑娘”。
  这山洞里除了鸢子,纱裙姐姐——慕晴外,还有另外三个年纪似乎比我更小的女孩,她们仨蜷缩地挤在一起,我的现身以及我们在火堆边的谈话,也并没有吵醒熟睡中的她们。
  鸢子姑娘又回到洞口边守着,我看了看她,悄声问慕晴姐姐:“那边不冷吗?她怎么不过来烤火?”
  慕晴也低声回答我:“我之前叫过她呢,鸢子姑娘说,这里太远,万一小猴儿领人回来,她听不见声音,就不好办了。”
  我点点头,对鸢子姑娘的感激霎时再添了几分。
  关于鸢子所说的“猎物”一事,也是慕晴姐姐详详细细说与我听的,她知道我原来并不是猎物之后,替我庆幸了许久,继而又为妹妹的下落不明而愁容满面。
  我万万想不到的是,这事竟是和大哥哥被邀请的那唱狩猎有关。
  在我对狩猎的认识里,“猎物”的要求应是有二:其一,活的,死的就没什么可猎的,直接上去弯腰捡起来就是;其二,不会是人,上至猛禽凶兽,下到狡兔山猫,只要是还未成精化作人形,都可追可逐。
  但我从未想过,在播州熊王子阿木约的猎苑里,人,尤其是年轻的姑娘小伙,也可以成为被捕、被杀的猎物。
  慕晴姐姐告诉我,好些年前,阿木约王子便开始在播州民间搜罗穷苦人家的男女娃娃,养到十来岁,教他们些山林求生的技能,每逢狩猎季就把这些人驱到林中,充作猎物。
  据说阿木约王子非常体恤部下,猎物落到部下们的手中,生死随意,狩猎结束后就当作是一门赏赐,部属白得一奴仆,个个欢欣鼓舞。
  至于善于藏匿而侥幸得存的少年男女,则需重新回到阿木约王子那里,等待下一回狩猎,此举当然是自投罗网,但这林中求生艰难,回去尚有一线生路,过时不回,要是被阿木约王子的卫士抓到,那是五马分尸的下场,连累家人也要惨遭屠戮。
  即便未被抓住,这林内常有猛兽出没,“猎物”们手无寸铁,随时可能成禽兽们的果腹佳肴。
  而慕晴姐姐这俩姐妹,则比那三个已经不幸沦落为“猎物”的女孩更加命运悲惨,她们两人竟然本来是阿木约王子的侍妾,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开罪了大王妃,在大王妃惊天动地的吵闹之下,阿木约王子把两人发配到“猎物”的行列之中。
  可怜这两姐妹别说受过什么训练了,根本手无缚鸡之力,哭哭啼啼地被赶入林中,本是约定了死也要死在一起,谁想到中途遭人追赶,两人慌不择路,各自逃往不同方向,慕晴姐姐运气好,不多时就遇到了猴子吱喳,将她领到这山洞中来,而她那妹妹则下落无踪。
  我听得头皮发麻,万万没想到也算认识的人里居然有这等人面兽心,一边义愤填膺,另一边也偷偷打量着不远处的鸢子姑娘,暗忖她该是什么来路,对这些命悬一线的少年男女而言,简直就是菩萨转生嘛。
  慕晴姐姐给我说完,眉宇间已见倦意,她却不肯睡去,靠着洞壁问我:“妹妹又是到这林子中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