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深意?”我怔神,须臾恍然大悟,立刻点了点头,这里四野空旷,没人能藏身于其中吧?
  想是这么想,我还是不由自主地抬头看了看那棵树,嗯,的确没人,清了清嗓子,我说:“当然有。我就想知道,你是老国主正儿八经的女儿,又那么有能耐,身兼了播州城内医馆和蒙馆的馆主,体恤黎民,性格又温柔,人也生得好看,谁比你更有资格当播州的国主?”
  话出口时,并没有经过多少深思熟虑,但的的确确是我的肺腑之言。
  等到话音落下,蓝飞雨那双眼仍是瞬也不瞬地觑着我,我竟莫名地有些晕眩起来,面前的她仿佛时远时近,声音听起来也是飘忽不定,我揉了揉眼睛,清楚了些,但转瞬即逝,即刻又蒙上了一层薄雾。
  “你真那么想?”似乎是蓝飞雨的声音,但又仿佛不是,她的声音有那么生冷刚硬吗?
  “嗯,在见到你之前就这么想。不过大哥哥说,要是蓝飞雨轻举妄动,估计要步她父兄的后尘。”我想起大哥哥说这话时,那微冷的笑意,也略略一扯嘴角,学了起来。
  “曦儿,你到底是来播州做什么的?你是希南王的族妹,这般身份,还非要说只是来看大象么?曦儿,曦儿,你我已是发誓要同生共死的姐妹,你就告诉我,是不是上朝皇帝让你们兄妹来寻……”蓝飞雨的声音又变了,软绵绵甜丝丝,象……“黑心”的味道。
  我看着蓝飞雨的嘴在动,却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好像是置身于大风的呼啸之中,耳畔只有呜呜的鬼哭狼嚎,怔了半天,我笑起来:“我是专门来看大象的!我还答应了小姐姐,替她见一见象宝宝,可能的话,再给她捡一根真正的象牙回去!”
  “小姐姐?是东楚的那位大公主么?”
  此时我连头也开始疼了,胸口一阵一阵地发闷,边胡乱应着“是”,边费尽全身气力地站起来,气喘吁吁地扶上树干,往河边一望,我登时惊得呆住了:原本在河边饮水歇息的护卫,不知何时竟已是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也不清楚是死是活。
  我忙要朝他们奔去,刚一抬脚,两条膝盖却禁不住发软,整个人便往前扑去,摔在花丛里。
  痛感让我稍许清醒了一些,我挣扎着要爬起,四肢却全在发颤,我一手抓住一枝“黑心”,发狠了劲要把它连根拔起,不想那花枝尾部处竟是生了硬刺,这把滑到底处一抓,痛得我立马缩回了手,掌心仍是留下一道血痕。
  与痛相比,更严重的是空。
  当我听到蓝飞雨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我从里到外,空空荡荡,不留一丝一毫残余。
  “曦儿!伤着没?”
  她过来把我扶起,我不剩什么力气,心里想着要甩开她,却知道自己此时固执只是徒劳,只能顺着她的动作,缓缓地起身。
  但眼眶发热怎么办?
  我用另一只空余的手捂住嘴,拼命地告诫自己:捂住!回去!不许哭!
  “你真是的,着什么急啊。”蓝飞雨轻轻叹了口气,“我们回阴凉处去吧,暴晒久了,你要晕的。”
  她这分明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我是晕得天旋地转,但绝非日头的缘故,只是我现在不敢说话,怕一开口就忍不住要“哇”一声。
  从小到大,没吃过这样的亏——或者说,我甚至没见过蓝飞雨这样的人。
  她怎么能够在给我下了那么大一个套子之后,还若无其事地贴近我,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我,重新回到那树头下。
  昨日一场结拜,同生共死的誓言,宛若黄粱之梦。
  大太阳依然没发让我感到暖意,我无意中瞄向自己的手背才发觉,其实我已经大汗淋漓,然我只是觉得冷,彻骨的冷。
  我越过蓝飞雨的身形,望向河岸,她马上清楚我心中的念头,轻轻笑了一声,低声说:“你放心好了,他们没死,只是蒙汗药而已。”
  她见我目光里的疑惑还是没有消失,继续解释,“河水里当然不好下药,但是给他们装水那水袋是我准备的。”
  我听明白了这话,但是距离完全参透其意似乎还隔了一层,晕头转向,所闻皆伴随着“嗡嗡”声,像是有人在我近处捅翻了两个马蜂窝。
  “曦儿,”蓝飞雨再次在我身边坐下来,挑开我的衣袖,她的手指来回抚摸着我那凝了血、仍清晰无比的伤口,柔和如拂柳春风,“你再说说看,你到底是来这里做什么呢?”
  我笑了:“看大象啊。你为什么不信?”
  “我信不了。”蓝飞雨站起来,“你既能说出那番话,我又怎么能信你?曦儿,别怪我心狠,我身边是豺狼环伺,我父亲和兄长都死得突兀离奇,我要像他们那般鲁莽粗心,我也活不下来了。”
  “你为什么……”我想问她,为什么不在我与她独处时对我开诚布公,我虽然没什么能耐,但我上面还有大哥哥,大哥哥背后是整个东楚,要是能得到东楚的鼎力支持,那她的两位义兄,不管是熊王子阿木约还是裸王子先阿撒,都不能成为她登国主位的障碍。
  蓝飞雨再一次听出我未能言明的话外之意,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桀骜与冷厉:“曦儿,你还不懂吗?东楚也是敌人!我们播州,不需要有个将我们称为‘蛮夷’的上朝,不需要向谁进贡,也不需要把国主的儿子送到你们王都——”
  忍了许久的泪水还是不小心掉出来一滴,我抽了抽鼻子,抬着头问她:“那你说结拜姐妹,歃血为盟什么的,统统是骗着我玩?”
  蓝飞雨没有即刻回答,她望向远方,我顺着她的视线往来路望去,见远处有两骑正飞速奔驰而来,觑那眼神,应当是蓝飞雨的接应之人。
  她没有看我,冰冷冷地开口:“谁让你天真呢,曦儿。”
  我没有说话,手中紧紧地攥着一把土,她话音刚落,我猛地跳起,将蓝飞雨拦腰撞倒,她猝不及防,跟我一道滚落在花丛,我勉强控制住身体,四肢着地,如饿虎扑食般地一跃,瞅准她的脸就把手里的土往她眼中一撒。
  趁蓝飞雨捂着眼睛,我再次像冬瓜一样地在花地里滚,姿势虽然不雅观,但我那气力在刚刚已经用得快到了尽头,靠着河畔较低的地势,滚啊滚啊,就滚到了河边。
  我站起来,回望蓝飞雨已然起身,而那两骑也比之前近了许多,眼看着就要到跟前,也由不得再犹豫了,我把外衫除了,一咬牙,跳入河中。
  河水冰冷,我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寒战。
  作者有话说:
  啊,这周末看能不能双更……
  第15章 林中
  第十五章、
  但这冰冷却有个好处,将我先前的昏昏沉沉,驱了个一干二净,连带着身子也有了气力。
  我猛扎进水里,憋着一口气,拼了命地往对岸游去。
  这条河说宽不宽,两岸间却也隔着十来二十丈,我庆幸仙姨坚持让我打小便熟习水性,要不然今天还不知道要如何躲过这一劫。
  直挨到憋不住气了,我才浮出水面,可也不敢回头,费劲地划拉着手脚,生恐稍微慢上一慢,便要被蓝飞雨和她的爪牙追上。
  等我好不容易挨到了岸边,这才终于能往回望去,对岸早已不见了蓝飞雨的身影,连那两骑也消失无踪,只有被下了蒙汗药的护卫们依旧横七竖八地倒在那里。
  我松了口气,拖着浸满了水而重了逾斤的衣服,往前走去。
  现下太阳仍然高悬,倒是不难判断方位,这地方在城门的西北,只消照着那方向走,一定能返回去。
  而我所苦的则是,如今我能去哪里?
  往城里走,那就是自投罗网。
  再说了,大哥哥被那两位王子邀去了打猎,似乎也不是当日即回宫,我倏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助,更加雪上加霜的是,经河水这么一刺激,我手臂上那昨日刚刚划开的伤口阵阵作痛,仿佛在嘲笑奚落我的天真幼稚。
  蓝飞雨说:“谁让你天真呢?”
  想想也是,我自认对她一见如故,她对我其实不过屈意奉承,只是我愚笨,堪不透罢了。
  莫名憧憬情投意合的生死之交,我盼着能自己去结交一位可以共话夜雨、雪天同饮的知己,然而……
  我咬了咬下唇,打住吧,还是赶紧想想如何脱困正经。
  如果不往播州城的方向走,另一边似乎也不是什么上好的选择,那里赫然是一片密密麻麻的林子,我尽管当时并不知道江湖中有所谓“逢林莫入”的警讯,但等走到了林子边,那遮天蔽日的树木,透着阴森森的幽冷,仍是让我踌躇了许久。
  考虑再三,尽管现在不见蓝飞雨的人,但她是看着我投水渡河的,她既然要制住我,就不可能啥也不干,就此将我放过。
  这林子尽管看起来骇人,但不也正是藏身的好地方么?
  我打定主意,先在林子里找个地方,安心待上一两个时辰。
  以我的判断,蓝飞雨费了这番功夫,趁着王子们统统不在的机会把我引出来,应该是背地里阴着行事,她无法借助播州的兵力大张旗鼓地来搜寻我的下落,除非她能把我失踪这事,在那两王子和大哥哥面前给圆了——不,就算那样也不行,因为我肯定会道出实情。